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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最后一次谈话(1 / 3)

爱立斯的斐多见证了苏格拉底最后一天在监狱里的情况,并且作为一个见证者,他将这个故事转述给了一群对苏格拉底心存同情的哲学家们;但是,仅有厄刻克拉底这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叙述中,并且与斐多展开了交谈。他们交谈的地点是坐落于伯罗奔尼撒城东北方的一个名叫佛利(Phlius)的小镇。

厄刻克拉底(以下简称厄):斐多,你是否一直陪伴着苏格拉底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还是说,对于他被处决之时的相关事宜,你只是道听途说?

斐多(以下简称斐):厄刻克拉底,对此我并非道听途说,我的的确确是当时的见证者。

厄:既然这样,我十分想知道老师在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他是怎样看待死亡的?近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去往雅典的佛利城居民,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也不曾遇到一个到访此地的雅典人,除了苏格拉底服毒而死的传闻外,我们没有任何准确的信息,也无人告知我们事情的进展。

斐:那么,你是否对他的审判的经过有所耳闻?

厄:嗯,我们听人说过他的审判的经过。我们对此感到诧异,这是因为从完成审判到处决完成,这期间间隔的时间很长。斐多,这是由于什么原因?

斐:厄刻克拉底,是因为机缘巧合。雅典人恰好把花环布置在即将驶向德洛斯的大船的尾部上,而时间正是审判的前一天。

厄:是一艘怎样的船?

斐:据雅典人说,就是那艘当年由忒修斯驾驶,载有童男童女各七名的驶向克里特岛的船,这条船使忒修斯和那些童男童女的性命得以保全。根据该故事的说法,雅典人向阿波罗立下誓言:假如这些童男童女的性命得以保全,他们每年都会将一个盛大的朝圣团派往提洛。并且自此之后一直到如今,他们的确遵守着他们向主神立下的誓言。他们甚至创立了一条法律:自朝拜活动开始的那一天起,雅典城务必维持洁净,不可以进行公开的处决,要一直等到那艘船抵达并顺利返航;要是没能碰上顺风,航行可能会耗时很久。当阿波罗的祭司把花环放置船尾上时即表示朝拜开始,这一点是约定俗成的。而就如我刚刚所言,这件事在审判的前一天就已经完成。这就是苏格拉底在审判结束、接受处决之前在监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缘由。

厄:但是,斐多,老师离世时的真实场景是怎样的?当时他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哪些人陪他度过了最后的时刻?狱卒是否禁止他们探视,从而导致老师是孤身一人离世的?

斐:狱卒没有进行阻挠,实际情况是有好几个同伴在那里陪伴着

老师。

厄:如果你不是急着要走,我期待你能耐心地将这个故事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

斐:当然,我并不着急离开,我会尝试对你们讲述。不管是由我自己来说,还是倾听别人的讲述,追忆与苏格拉底相关的往事,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快慰的事情了。

厄:噢,斐多,你会发觉在这件事上听众有着和你相同的感觉。那么请尽量地、谨慎地尝试将所有细节都向我们展示吧。

斐:当时我的感觉是很奇异的,不同于你们印象中我在一位挚友离世前应有的感受,我没有对苏格拉底的离世感到丝毫的悲伤。厄刻克拉底,不管是他的神态,或是他的言谈,老师都表现得十分愉悦,在死亡面前,他是如此的无所畏惧、如此的崇高伟大。我忍不住想,哪怕是他走向那个世界的时候,主神都会给予他荫庇,而在他置身那个世界之时,所有事情都会安然无恙。假如有什么人身上曾有过这种安然无恙的情形,那必定是在老师身上。因此,与你们印象中在平时这样庄重情形下的感触不一样,我没有感到丝毫的悲痛,并且我同样没有因为沉浸在我们司空见惯的哲学思辨(那是我们交谈时的一种方法)中而觉得快乐,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一种同时包含愉悦和哀伤的离奇感受。这是由于理智对我说,不久之后,你的挚友将会离开人世。陪伴在老师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既想发声大笑,又想失声痛哭。阿波罗多洛——你应该认得他,他是我们当中这种感受最为强烈的人。

厄:是的,我认得他。

斐:最后他几近失控,我和在场的其他人也激动万分。

厄:斐多,当时在场的究竟有哪些人?

斐:当地人有阿波罗多洛、克里托布卢和他的父亲,还有赫谟根尼(Hermogenes)、厄庇革涅、埃斯基涅和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培阿尼亚(Paeania)的克特西普(Ctesippus)、美尼克西奴斯(Menexenus),还有一些别的本地人。柏拉图并没有来,我想他可能是生病了。

厄:当天有从外地赶来的伙伴吗?

斐:当然有!有来自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和克贝及斐冬得斯(Phaedondas),还有来自麦加拉的欧几里得和忒尔西翁(Terpsion)。

厄:阿里斯提波和克莱俄布洛图(brotus)来了没有?

斐:没来,他们应该是在伊齐那(Aegina)岛上。

厄:就这么多人了吗?

斐:我印象里就是这些了。

厄:那么你们是以何种方式进行讨论的?

斐:我将尝试尽可能完整地向你复述我们的讨论。在那期间,乃至于在那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坚持每天去看望苏格拉底。我们一般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在苏格拉底接受审判的法庭外集合,因为它与监狱之间的距离非常近。通常我们在等待监狱开放(绝不会太早)之时,会闲聊一会儿;在监狱开门之后,我们便鱼贯而入探望苏格拉底,一般一陪就是一整天。在他被处决的那天,我们比平时更早地集结在了一起,由于在昨晚离开监狱之时收到消息说,那艘朝拜之船已经从提洛顺利返航并到达雅典了,因此我们彼此敦促第二天清晨要在法庭外尽可能地提前碰面。在我们赶到的时候,狱卒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允许我们进入监狱,却让我们在外等他传话。他说:“大人们正在为苏格拉底解开枷锁,并且告诫他,当天他将会遭到处决。”不一会儿,狱卒返回并通知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踏入牢房之时,他们刚刚解开苏格拉底身上的枷锁,而克姗西帕——你一定认得她——正坐在苏格拉底的身旁,她的一个孩子坐在她的膝盖上。在我们目光相交的时刻,她突然说出一串你们能够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妇女通常会说的话:“啊,苏格拉底,这是你和你的伙伴们最后一次一起交谈了!”苏格拉底把目光投向克里托。“克里托,”他说,“你们最好派个人把她送回家去。”于是克里托差用人把她送走了,走时她失声

痛哭。

苏格拉底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腿抽出来,一边按摩一边说:“各位,所谓的快乐真是很奇怪!它与人们习以为常的感受、痛苦结合得如此紧密,这的确值得思考。它们绝不会在同一时间降临到一个人身上;但是,假如你追逐它们中的一个,并且得到了它,这样,你一定会被强迫获得剩下的那个——它们就像是生命共同体。我确信,假如伊索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极有可能为它们创作如下一则寓言——主神想要结束它们之间长期以来的喋喋不休,在他发现那绝无可能的时候,他将它们的脑袋连在了一起。因此,只要它们中的一个到来,剩下的那个也一定会随之而来。这好像就是正在我面前发生的事情。早先我的腿因为被戴上了枷锁而十分疼痛,可是我现在感受到了伴随那疼痛而来的快乐。”

此时,克贝插话道:“对了,苏格拉底,对于你的提醒我感到很愉快。与许多别的人的所作所为相同,几天前,厄文努斯也对你最近正在改编伊索寓言和创作的进献给阿波罗神的前奏曲的诗句提出了疑问。他十分想弄清楚,为何在你被捕入狱之后,想要进行这些创作,因为你从前根本没有做过与之相似的事情。我相信厄文努斯一定还会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你希望我有能力回答他的疑问,请告知我,我应该怎样回答他。”

苏格拉底说:“你就对他实话实说,我不是想要在诗歌创作上和他一争高下——我明白这几乎不可能才进行那些创作的。我创作那些诗句是为了揭开一些梦境的内涵和对我的心灵进行净化——创作诗句是由于我被要求锻炼乐艺。请你听我讲,是这样一个故事:一生中,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即使梦的外在并不完全一致,并且也不是在相同的时间做的,但是我被告知的信息却总是相同的:‘苏格拉底,你要训练和养成乐艺。’从前,我总是认为那个梦是在指导和鼓励我做现实中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指的是,那个梦就好比是体育场里的正在比赛的选手得到观众的支持一样,在督促我做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即,训练乐艺。理由是哲学是最高等级的乐艺,并且我尚处于训练之中。但是,自打我受到审判之后,当我被处决的日期由于对太阳神的朝拜而推迟之后,我认为梦试图要我训练的,可能是这种普世的乐艺。我认为这一切是真的,因此我不能够违抗,而应加以训练。我觉得在我去世之前,应当通过创作诗句而净化自己的心灵,并顺从梦的指引,这样一来会相对妥当。起初,我创作的是赞颂那位节日的主神的诗句。在我谱写完我颂扬的诗篇之后,我进行反思,认为要想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诗人,应当在创造性而不是叙述性的主题上多钻研。可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创作故事的人,因此我就顺手把近在咫尺、滚瓜烂熟的一部分伊索寓言借来,并且把我最欣赏的一篇附上诗歌的韵律。克贝,你可以如此跟厄文努斯说,并代我与他作别,同时告诉他,假如他足够睿智,他应当尽早追随我的脚步。我今日差不多是要走了,这一切都是我的国家对我

的指令。”

西米亚斯说:“苏格拉底,你对厄文努斯的告诫可真有意思,我一直跟他来往甚密,据我所知,他绝不会接受你的告诫。”

“这是为何?”他问道,“厄文努斯难道不是一个哲人吗?”

“我认为他是一个哲人。”西米亚斯回答道。

“若如此,会和所有哲人一样,他一定很乐意接受我的告诫。但是,他肯定不会选择自杀,因为在众人眼里这是非法的。”说着说着,苏格拉底将他的两只脚从床上移到了地上。在接下来的讨论中,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坐姿。

克贝又问他:“苏格拉底,在你看来,一位哲人将乐于追随他将要离世的朋友的脚步,但一个人选择自杀却又是非法的,对此你做何解释?”

“哎,克贝,你究竟怎么了?你跟西米亚斯还有费罗劳斯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从未听过这种事情吗?”

“我们从未听到过确凿的说法,苏格拉底。”

“好的,我所拥有的认知也是听说来的,但是,我很乐意将我听说的事情告知你们。在我看来,讨论对于来生的看法,并试图去揣测它的真实面目,是最适合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做的事情了。在天黑之前,一个人还能有何作为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苏格拉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自杀是非法的?不出你所料,之前,当我和费罗劳斯在一起的时候,我曾听他讲过,自杀是不对的,我也曾听别人说过,但是我从未听到过任何有关自杀的确凿的阐释。”

“好的,你千万不要懊丧,”他说,“可能某天你会得到一个明确的阐释。但是,你一定会感到惊奇,这个问题居然拥有一个绝对的答案——我指的是,在有些时刻(除了生死关头的别的所有情况),在有些人看来,死去要比苟活着好。你们也许会感到诧异,人们竟然认为那些持有死亡对他们自身来说是极好的观点的人不应当自裁,而是要等待他人来为之

代劳。”

克贝流露出淡淡的笑容,并以他常用的方言说:“的确,这很怪异。”

“的确很怪异,”苏格拉底继续说,“在我们有那种言论的时候,它一定会显得不甚合理,即使那样的行为也许有其合理的原因。我们从神秘主义者那里得到这样的预言——人类好比是守卫者,既不能自我开释,也不能逃离——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个高深莫测而又值得敬佩的原则。克贝,我依旧坚信下面这段话是确凿无误的,即,主神为我提供保护,而人类则是他们的附庸。你不觉得正是这样吗?”

“嗯,我也认为是这样的。”克贝答道。

“既然这样,就以你为例。假如你没有给出让属于你的一个物件去死的指令,但它却自我毁灭了,要是你能够对它撒气并惩戒的话,你一定会那么做的吧?”

“嗯,这是肯定的。”

“因此,要是你以此为出发点看待问题,就会发现,如果主神不向我们发出强制的命令,我们不应当自杀这个观点也并非毫无道理。”

克贝说:“我不否认,这样的观点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是,假设我们方才提及的‘主神给予我们保护,并且我们是其附庸’这种说法是对的,这样的话,苏格拉底,你稍早之前所做的‘哲人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死亡’的论断似乎就不尽合理了。假如是众神主宰着这种保护,并且众神又是如此优秀的主人,因此,有一种情况就变得没有办法说得通,那就是当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摒弃这些保护时,人们竟感觉不到哀伤。因为,他显然没有办法在其自由的情况下进行更好的自我保护。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一个傻瓜也许会认为,从主人那里逃离对自己是一件大好事。他也许没有想到,人们不应当逃离一个优秀的主人,而应当依附在他的身旁,时间越长越好。因此,他或许是未经考虑就出逃了。拥有理智的人期待一直伴随着其主人。苏格拉底,要是你以此为出发点来对待这个问题,那么,我们方才所言的对立面发生的可能性极大。当一个聪明人去世的时候,大家顺理成章地感到悲痛;而当一个傻瓜去世时,大家会感到欣喜。”

西米亚斯说:“是呀,苏格拉底,我认为克贝所言不无道理。为何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会逃离优于他自身的主人,并且是那样轻易地逃离?我认为克贝批评的矛头是直指你的,原因是你认为远离我们与远离众神是那么轻而易举,并且你也认同众神是优秀的主人。”

“你跟克贝所言是公平公正的,”苏格拉底说,“我认为你们是希望我务必对你们对我的‘指控’进行正经的辩护。”

“你说得全对。”西米亚斯说。

“非常好,既然这样的话,请允许我尝试对你们进行一次比我在接受审判时更具可信度的辩护。假如我从未期盼要去和下面这些人(首先是机智贤德的众神;其次是那些已经过世但比如今仍在世的人更优秀的人)为伴,那么,我在离开时没有哀伤的感觉的确是不对的。而实际上,你们能够确定,我渴望去与优秀的人为伴。不过,也许在这一方面我并没有格外看重,但是在另外一点上,我对你们发誓,我会坚持到底——在那里我会与尽善尽美的崇高主人们相遇。而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我并没有像我也许会呈现出的那么痛苦。因为我笃信,对于逝者而言,总有那么一些东西在等待他们,并且(就如同多年来我被告知的那样),等候好人的东西要比等候坏人的东西好得多。”

“这么说的话,苏格拉底,你有些什么建议呢?”西米亚斯问道,“如今,你即将离我们而去,你是希望自己留存这些知识,还是想要将它们传授给我们?我认为我们应当共享这一份快乐。此外,假如你所言让我们感到信服,那么,我们的信服也会证明你成功的辩护。”

“非常好,我会进行尝试的。”他回答道,“但是,在我进行辩护之前,我想先听听克里托的看法。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并且已经等待了好一会儿了。”

克里托说:“苏格拉底,我只想说一点,那个要喂你喝下毒药的人,已经提醒了我好多次,让我告知你,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妙,越少越好。他指出,说话会让你的身体产生热量,而你最好不要有任何会影响毒药药性的行为。否则,受刑者有再喝下一杯毒药的必要,更有甚者需要喝下第三杯毒药。”

“这不关我的事,”苏格拉底说道,“如果需要准备第二杯甚至第三杯,那就让他为此而劳碌去吧。”

“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克里托说,“可是我已经对他不胜其烦了。”

“忽略他,”苏格拉底答道,“此刻,陪审员们,该对你们说了。我将向你们说明,为何对于一个诚心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哲学的人来讲,毫无怨言地看待死亡会是那么顺理成章,并且,在他离开人世之时,他会坚信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能够寻得极大的祝愿。西米亚斯、克贝,我将尝试向你们两位解释这件事情的成因。”

“普通人好像不能理解,那种确实遵循准确方法投身于哲学的人们,从来都是干脆地、自愿地为自身的濒死和死去做着准备。假如这是确凿无疑的,也就是事实上终其一生他们都在期盼着死亡。如此说来,当他们长久以来准备着和期盼着的情况降临时,要是他们因此而感到忐忑,那当然是很荒谬的。”

西米亚斯笑着说:“苏格拉底,不要误会,即使我没有任何想笑的心思,你还是使我忍俊不禁。我认为绝大部分人听闻你方才所言之后都会思考——并且我们的同乡们会举双手赞成——将哲人们比喻成半死的人是对他们的一个妙不可言的嘲讽,而那些普通人则充分认识到死亡会让哲人们遭受应有的惩戒。”

“他的看法很对,西米亚斯。但是他们自以为‘充分认识到’的说法却不尽然。他们根本没能理解‘真正的哲人们是半死的人’这句话的含义,或是在何种层面上哲人们应当去死,抑或是他们应该选择怎样离开人世。我们姑且不去管他们,就在我们这个范围里探讨吧。对于死亡的存在我们是否深信不疑?”

“那是当然。”西米亚斯说。

“死亡是不是只是灵与肉的分离?死亡是否只是和下面所描述的一样——肉体与灵魂分离之后,兀自处于一种相对孤立的状态,或是灵魂从肉体上游走之后,也兀自处于一种对孤立的状态?在这之外,死亡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就只是那样而已了吧。”

“那么,孩子们,让我们来对比一下,你们是否跟我持有相同的观点,我觉得这对于我们求得问题的解答有很大的帮助。在你们看来,一个哲人仅仅热衷于不值一提的与口腹之欲相关的乐趣是对的吗?”

“不对。”

“那么与男欢女爱相关的乐趣呢?”

“不,根本没有必要。”

“那么别的我们在意的和我们自身相关的事情应当怎样呢?你认为一个哲人会看重这些事情吗?我指的是好比给自己购买华美的衣裳和鞋履或是身体别处的点缀物。在你们看来,当他对这些事物的需求并不急迫时,他会看重还是忽略这些事物?”

“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哲人会对这些事情嗤之以鼻。”西米亚斯

答道。

“如此看来,你们普遍的看法是,这种人不会过多地关注自己的身体,他们不愿意将专注力浪费在身体上,而是一心一意地专注于灵魂。”

“嗯,的确如此。”

“因此,事情显得一目了然了。首先,仅就身体上的愉悦而言,与普通人相比,哲人们更愿意将灵魂尽可能地从与身体的联系中抽离开来。是否如此?”

“应该是这样的。”

“西米亚斯,人们是否普遍觉得,一个无法从这些事情上获得愉悦,并且不参加这些事情的人没有理由继续活下去,同时,只要一个人对身体上的享乐都满不在乎了,实际上他已然是半死的人了?”

“你说得全对。”

“此刻我们来探讨获得知识这件事。假如某人在进行探察时,身体是否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我指的是,我们亲眼所见与亲耳听到的事情就毋庸置疑了吗?或者说,就如同诗人们总是在我们耳畔滔滔不绝地聒噪一般,我们既不能完全信赖我们的听觉,也不能完全信赖我们的视觉。但是,如果这两种感官模糊而又错误百出,那么别的感官就更不值一提了,因为它们远不如视觉和听觉灵敏。你赞同吗?”

“赞同。”

“这样的话,灵魂是在何时探明真相的呢?而且,在它凭借身体的协助尝试探察什么事情之时,它很明显已经误入歧途了。”

“确实是这样的。”

“假如可以的话,灵魂是否在冥思苦想的过程里取得了对所有事实明确的认识?”

“是的。”

“毋庸置疑,在灵魂探求真理的过程中,它应该摆脱各种干扰,比如听觉、视觉,或任何一种痛苦与欢乐。换言之,假如它可以对身体置之不理,并尽量变得独立,尽量减少相关的身体接触与联系,才可以更深入地进行思考。”

“的确是这样的。”

“还有这样一方面——在这些忽视和逃避身体,使自己变得更加独立的地方——哲人的灵魂会将普通人的远远甩在后面。”

“似乎是这样的。”

“西米亚斯,这儿还有一些别的疑问。你们是否认同存在绝对的

正直?”

“是的,我们认同。”

“你们是否也认同存在绝对的美和绝对的善?”

“是的。”

“你们是否目睹过刚刚所说的这些事物?”

“从来没见过。”他说。

“那么,你是不是曾试图使用任何别的身体感官来感知过它们?这里所说的‘它们’,绝不只是绝对的高大、健康或者壮硕,而是任何一样事物的本质—— 一样事物实质上的属性。你是否是凭借身体获取对事物的最真切的感受?无论是何种探究,你能够得到的相对正确的探究对象的知识的可能性,与你为了了解事物本质而所做的准备工作的细致和精确性成正相关的。”

“当然。”

“你是否觉得,最有可能在这种探究中取得完美成功的人,一定是那种在靠近所有对象时,尽量凭借独立理性的人?当他进行思考时,他不会把视觉或是其他任何一种感官作为判断的依据——他在追寻真理的过程中,将纯粹而真实的思考施加在纯粹而又真实的对象上,竭尽所能地阻断他的眼睛、耳朵和他身上几乎所有其他部位的参与。他将身体的显现视为妨碍其灵魂获取真理和缜密思考的绊脚石。西米亚斯,假如有任何可以达成获取事物本来真相的目标,那一定就是这种人。”

“你所言极是,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一切有关想法,”苏格拉底说,“一定会敦促严谨的哲人们运用如下方法来检验立场。‘它看上去好像是一条通向正确目标的小径,如果我们不能突破身体的局限,并且我们的灵魂遭到这种不完美性的玷污,那么我们一定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真理。第一,当我们追逐各式生活必需品的时候,身体给我们制造了数不清的使我们无法专注的可能,并且任何袭击我们的病症,都会成为我们探寻真理路上的绊脚石。第二,我们的身体中充斥着爱、欲望、恐惧及各种各样的幻想和许许多多一文不值的事物,导致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进行思考。身体和它所拥有的欲望导致了战争、革命和搏斗的发生,一切战争都是因争夺财富而爆发的。完全是因为身体,我们才会想要夺取财富,因为我们是被身体所驱使的奴隶。也正是由于方才提及的这些原因,导致我们探讨哲学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幸的是,假如我们在满足身体的种种需要之外还有任何空闲,并利用这些空闲进行一些探索,我们的身体会再次介入我们的探索,中断我们、干扰我们,降低我们的专注度,阻挠我们求得真理。事实上我坚信,我们一定要脱离身体,假如我们还想获取任何真理的话,就只能用灵魂来对事物本身进行细致地思考。如此说来,我认为,我们只有在死后,而不是在活着的时候,才能获取我们所期盼并一心想要得到的智慧。如果人在有身体相伴时无法获取真理,那么,只有以下两种结论:一是人根本无法获取知识;二是人只有在去世之后才能获取知识,因为只有在死后,人的灵魂才能与身体分离并相对独立。我认为,若是我们还没死,但我们能竭尽全力地(除非它们不可或缺)减少与身体的一切接触和联系,我们仍会无限地接近真理;我们需要自我净化,使我们免于被身体的特性所沾染,一直到主神本尊向我们伸出援手。如果能保持自我不被身体的种种昏庸所沾染,我们就极有可能与意气相投的人做伴,并且获得一切纯粹无瑕的事物(据分析,就是真理)的直接智慧。假如让一个自身不纯净的人踏入纯净的领域,这显然是对普世正义的伤害。’总而言之,西米亚斯,上面的观点就是我眼中真正好学的人一定要自己多加思考并且一定要互相告知的。你是否赞成我的

观点?”

“苏格拉底,我举双手赞成。”

“如果这样,那是非常好的。”苏格拉底说,“假如这种看法是对的,那么所有走完这一旅途的人,都有充分的理由渴求在那里获取我们之前的人生中奋力追赶的目标。因此,这是早已为我安排好的行程,同时也可以给一切坚信自身灵魂已然得到净化和准备充分的人带来一个愉快的

未来。”

“确实是这样的。”西米亚斯说。

“就像我们在早前的讨论中提及的那样,净化包含竭尽所能地将灵魂与身体分离,使灵魂对不与身体产生任何交集习以为常,并且凭借自身力量全神贯注;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尽量使灵魂得到独立,挣脱身体的枷锁。这种推论可以成立吗?”

“是的,可以成立。”西米亚斯说。

“我们所谓的死亡,不恰好就是灵魂逃离肉体,获取自由吗?”

“很显然,是的。”西米亚斯说。

“这种想要使灵魂获得自由的期盼,几乎只能在真正的哲人身上产生。实际上,哲人的使命正是使灵魂逃离身体的束缚从而获取自由。应该就是这样吧?”

“很显然是的。”

“这么说来,如同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说的,假如一个人终其一生都致力于练习自己生活在一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情形下,但当死亡降临到他头上的时候,竟然烦恼不已,这不是相当荒谬的吗?”

“确实是。”

“因此,西米亚斯,实际上,真正的哲人以死亡为其本业,并且哲人是所有人中最不惧怕死亡的。我们姑且从以下这个视角来分析问题。假如哲人们对身体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感,并且期盼他们的灵魂凌驾于身体之上,那么,在该期盼实现之时,如果他们竟显得惊恐与烦恼,那就显得非常奇怪了。他们竟不会对自身‘就要启程去往一个能够获取他们的毕生追求(即智慧),而且可以逃离人们厌恶的联系的地方’而欣喜不已。一定会有许多人遵照自身的自由意志选择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追随他们已然去世的爱人、妻儿,期盼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找到真爱。假如情况果真如此,一个顽强地领悟这种信念的真正爱好智慧的人——相信除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绝不会在别的任何地方求得可以称作智慧的智慧——会在离世的时候感到哀伤吗?他难道不会因为踏上了那段旅程而感到愉快吗?我亲爱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做‘假如他是一个真正的哲人’的假设,因为如此一来他们会坚信,他们永远都不会在别的任何地方求得纯粹的智慧。假如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样一个人对死亡惊恐不已,不是很莫名其妙吗?”

“的确非常莫名其妙。”

“因此,只要你看到一个人因为即将面临死亡而惶惶不可终日,”苏格拉底说道,“这足以作为那个人只对身体感兴趣,而并非对智慧感兴趣的佐证。实际上,我敢打赌,他同时热衷于名和利,或两者取其一,或兼

爱之。”

“是的,你说得没错。”

“西米亚斯,”他接着说,“如此推导下去,我们所谓的勇气不是有哲学气质的人才能拥有的美德吗?”

“是的,勇气主要为那些有哲学气质的人所拥有,这一点毋庸置疑。”

“普通人所理解的自我克制——不被欲念掌控,并能对欲念展现出恰到好处的冷淡——难道不正是那些用无比冷淡的态度对待身体,而且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哲学的人的最好写照吗?”

“当然是。”他说。

“假如你将别的群体的所作所为也称作勇敢和自我克制的话,”苏格拉底说,“你会发现这样的叫法毫无逻辑可言。”

“苏格拉底,这是为何呢?”

“你是否知道,除了哲人,所有人都将死亡视作极大的不幸?”

“嗯,确实是这样的。”

“因此,除了哲人,对于别的所有人而言,是惶恐和忧愁激发了勇气,虽然惶恐和忧愁可以使人变得勇敢毫无逻辑可言。”

“确实是这样的。”

“有自制力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是否和刚刚提及的一样,因为自我沉溺的存在,才使他们产生自制力?我们可能会讲,这绝无可能。但是,对于这种简便的自我控制的方法习以为常的人所处的环境,与我方才说过的情形基本上是一样的。他们惧怕不再拥有其他所需要的快乐,因此他们抑制着其中的一种,原因是他们对另一种毫无抵抗力。虽然在他们看来自我沉溺属于被快乐操纵着的状态,但事实上这是由于他们无法对别的某些快乐说不,才顺利地抵制了另一些快乐。这正如我刚刚所说的那样——从某种角度看,他们通过自我沉溺来进行自我控制。”

“是的,这种说法好像是对的。”

“西米亚斯,恭喜你拥有这样的理解力。但是,以道德为出发点,我认为将不同层次的愉悦、哀伤或惊恐进行如同兑换硬币那样的互换是错误的方法。在我们使用的所有代价券中,我们应当设定一个一般等价物,即智慧。实际上,拥有智慧、勇敢、自制力与正直,总的来说,即真正的善,才有可能,而愉悦、惊恐和别的类似的感受是否存在并不重要。一个以相对的情感价值为基础的道德体系,仅仅是一个幻想,一个完完全全媚俗的、毫不合理的观念。货真价实的道德梦想,不管是自我控制、正直,还是勇敢,事实上是这一切感情的升华,而智慧自身是一个萃取的过程。可能那些宗教入教仪式的指导者对此深有体会,并且古往今来,在他们的刻板之下藏着一个预言式的道理—— 一个从未体验过入教仪式和引导的人,在他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之时,会身陷囹圄,而体验过入教仪式和引导的人,在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会与诸神做伴。你了解有些入教仪式的主持者会说些什么吗?他们说:‘许多人拥有印记,但是,真心诚意的皈依者却少之又少。’在我看来,这很容易解释,那些皈依的人就是遵照对的方式过哲人生活的人。终其一生,我始终努力尝试与他们为伍。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竭尽所能。这个志向是不是对的,我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假如主神同意的话),在我到达另外一个世界之时,我们应当可以确切地了解。我猜测,这件事情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

“西米亚斯、克贝,以上就是我针对你们的‘指控’所进行的辩护,我主要是想告诉你们,当我离你们及我在人间的领导者而去时,我不带有一丝一毫哀伤和怨恨的情绪,这是当然的,理由是我坚信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可以遇到同样优秀的好伙伴与领导者,并且碰到的概率绝不会比这个世界小。假如你们认为我的辩护是可信的,并且比我向雅典陪审团员们做出的辩护的可信度更高,那么我会相当心满意足的。”

苏格拉底语毕,克贝说:“苏格拉底,对于你全部的叙述,只有一点我不敢苟同,即你所说的关于灵魂与一个困惑不已的平凡人分离这件事。当那个灵魂与身体分开之后,也许它将不复存在,这会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在一个人去世的当天,灵魂由于不再受到身体的束缚,便散架、损毁了;也有可能在它与身体分离之后,它就如同气息与烟云一般,随风消逝,忽然就再也无处找寻它的痕迹了。但是,假如灵魂是从你方才所谓的罪孽里脱胎而来,并且能够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下去的话,那么,苏格拉底,你的观点,仍有一个坚定的、美好的愿望可以达成。但是,我隐隐感到,我们不仅要有强大的信念和坚实的证据,还要具备主观能动性与智慧,才能相信在死亡之后,灵魂还可以独立存在。”

“克贝,确实是这样的。”苏格拉底说,“但是,我们应该怎样做呢?你是否认为我们应当对这个命题进行更为深刻的探究,以期证明这个观点能否成立?”

“对我而言,”克贝说道,“我将乐于聆听你对这个命题的看法。”

“无论如何,”苏格拉底说,“我坚信所有听闻我们此刻的谈话的人,哪怕是一个喜剧诗人,也不会说我是在挥霍时间,探讨一个跟我不相干的命题。因此,假如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接着探讨下去是再好不过了。下面我们用如下观点来探究这个问题:逝者的灵魂是否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我们都知道这样一个极其久远的传说,当灵魂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的确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并且,它们在历经轮回之后会返回这个世界并投胎。假如这是真实的——生者是由死者的灵魂投胎而来的——那么,我们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存在的观点不就变得确凿无疑了吗?假如它们并不存在,它们就无法再投胎;假如‘生者源于死者灵魂的重新投胎,而不是来源于一切别的地方’的观点的确显得如此可靠,那么我的论点就有了十分可靠的证据。但是,假如实情并非如此,我们就必须另辟蹊

径了。”

“确实是这样的。”克贝说。

“假如你们试图更便捷地搞清该问题,”苏格拉底说,“那么,不只是人,一切的动植物也要被纳入我们的考虑范围。我们来探讨一下吧。通常而言,是否所有新生事物都是通过这一途径诞生,而不是通过别的途径诞生的——只要存在相对立的事物,就会诞生出相对立的新生事物。就好比,美貌与丑陋、正确与错误都是相对立的,这样的例子还非常多。下面我们来讨论,‘一切事物,只要有与之相对立的事物存在,它就一定产生于那个与之相对立的事物,而不是产生于别的什么地方’,是否是一条适用的准则。就好比,一个变长的事物肯定是由短变长的。”

“是这样的。”

“以此类推,假如它变短,也一定是由长变短的。”

“正如你所言。”克贝说。

“那么小是自大变来的,快是自慢变来的。”

“这是自然。”

“来看看下面这个例子:假如一个事物变坏了,它是否由好转变而来?又比如一件公正的事情,是否由本来有失偏颇的事情转变而来的?”

“一定是这样。”

“这样看来,”苏格拉底说,“我们是否能够确信‘任何事物都源自于与之相反的事物’?”

“一定是这样的!”

“还有这样一个疑问。刚刚所举的这些例子是否还表现出了另外一个特征,即,每一对相对立的事物之间,都有两种转变途径,第一是由正到反,第二是由反到正?在一组长的物体和短的物体之间,是否有正向和反向两个变化历程?是否就是我们所谓的增和减?”

“就是这样的。”克贝说。

“明和暗、善与恶和一切别的事物,是否都相同?哪怕我们并不经常使用这些词汇。实际上,‘相互对立的两个事物来源于彼此,并且可以相互转化’一定是一条公理,对不对?”

“肯定是对的。”克贝说。

“那么,”苏格拉底说,“如同睡着是清醒的对立面一样,生是否也有一个对立面?”

“肯定有。”

“那会是什么呢?”

“死。”

“因此,假如它们是对立的,那么它们就可以相互转化,在其之间,是否有两个变化的途径?”

“是的。”

“太好了,”苏格拉底说,“我来完善一下刚才陈述中的一对相反事物吧。就从它们本身及它们之间的关系转换过程来阐述,你们就以同样的方法来陈述另外一对相反事物。就拿睡与醒这一对来说吧,醒是从睡中醒来,睡则是由醒到睡去,这是渐进的转变过程。你们同意这个说法吗?”

“同意,说得非常完美。”

“那就轮到你们用同样的方式来跟我表述一下生与死的关系了。”苏格拉底继续说道,“首先你们认可死亡和拥有生命是对立的两方面吗?”

“那当然!”

“那它们是由相对的那一方转换而来的吗?”

“是的,没错!”

“好的,由生可以转向什么?”

“转向死。”

“那么由死可以转向什么?”苏格拉底接着问道。

“不得不这么说,从死亡状态可以过渡到获得生命。”克贝说。

“克贝,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生命体是由死亡状态下的个体转变来的,是吗?”

“就是那样。”

“那也就等于说,我们的灵魂会在下一个世界里继续存留?”

“嗯,只能这么解释了。”

“那么,在这一对相对物里,死亡其实是十分确切的状态,对吗?”

“对的,没错。”克贝答道。

“那你是不是也认为,必须给死亡这个过程设立一个相反的概念?还是说,就在这里留下一个缺憾,不必深究?”

“我们不能马虎,必须把这个概念补充完整。”克贝说。

“在你看来,死亡这个过程的对立面是什么呢?”

“那是生命回归,重获新生的过程,就叫重生吧。”

“你这里说的‘重生’,是由死到生的转变过程吗?”苏格拉底问。

“就是那个意思。”

“看来我们可以在这方面达成共识了,那就是‘生由死而来,死也来自于生,两者相互转换’。如果事实就如我们所想的这样,那这个论点将成为一个重要的证据,用来证明人的肉体死亡后,灵魂仍然存在于某处,并且在那里获得重生。”

“苏格拉底,这就是从我们刚才达成的共识中推出来的。”克贝说。

“克贝,想要证明我们的推论是无懈可击的,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在两组相反事物相互转换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像沿着环形路线转动那样时刻保持对应,而是一条笔直的路径通往对立一方,不回到原点也不改变路线。你能想象吗,那样的话,最后每一样东西都会有同样的性质,并且进入同样的状态,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了。”苏格拉底说。

“你说的我不太明白。”

“其实这个道理不难懂,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来解释吧。”苏格拉底回答说,“如果一个在睡梦中的人,不曾被叫醒,一直维持睡眠状态,就会形成一种平衡。你也肯定能想到,最后每一样东西都会让恩底弥翁变得很愚蠢。因为整个世界的人们都在睡眠状态中,他将无处可去。如果所有的事物都结合成一个静止的整体,那么我们很快会陷入‘一片混沌’,就像阿那克萨戈拉所说的那种状况。用同样的道理来说,亲爱的朋友,如果所有的生命体都死亡了,并且维持死亡的状态,不再重生,那样的结果是不是所有存在的生命体不断地消耗殆尽,直到全部死亡呢?”

“苏格拉底,我想不出任何能反驳你的话,”克贝说,“因为你说的几乎毫无漏洞。”

“是的,亲爱的克贝,”苏格拉底说,“因为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我的论述也就有了真实的基础。对于‘重生’、‘生由死而来’,以及‘死后灵魂仍然存在’这几个观点,我们能够一致赞同也是很明智的。”

克贝说:“苏格拉底,除了刚才论述的问题外,还有一个理论是你常常宣扬的,那就是你说学习的过程即回忆的过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现在所回忆的知识一定是曾经知晓的,那就等于说‘灵魂是永生的’。因为灵魂若没有在进入人体之前就存在过,是不可能先获得那些知识的。”

西米亚斯插话道:“克贝,这个理论我好像记不清了,你得提示我一下那个理论是怎么得到的。”

“有一个精妙的论点,”克贝说,“就是当一个人给出的问题恰到好处时,那么人们会更容易得出一个好的答案,可是这样直击要害的提问十分有难度,除非提问者有丰富的知识作为基础。同时,你把事实依据明了地摆出来时,人们可以快速精准地意识到那个理论是多么地正确。”

苏格拉底说:“亲爱的西米亚斯,如果刚才的回答还不够令你满意,那就再请仔细听我下面的解释。可想而知,你很难接受‘学习的过程即回忆的过程’这个观点。是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西米亚斯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我们讨论‘回忆’这个问题的时候给一些辅助。事实上,克贝对这个主题的研究和见解已经能够满足我们的需求了,可是我们还愿意听听你的意见。”

“关于这个主题,我是这么看的,”苏格拉底说,“我们的提醒可以使一个人回忆起某件事情,但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那个人必须事先知道那个事情。”

“确实如此。”

“我们是不是也赞同,记忆唤醒的意思就是指一些信息以某种形式出现在脑海里?让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吧。比如,一件事物以某一种形式进入了一个人的注意范围后,那个人的意识里不仅仅出现那一件事物,也会随之联想到其他相关的不同种类的事物。我们是不是能把这种情况称为他对某个对象的记忆被唤醒了?”

“你说的我不太明白。”

“那让我举个具体例子来帮助你理解吧。你一定懂得,一个人和一件乐器是属于不同范畴的事物,或者说知识对象。”

“是的,当然。”

“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当一个人看到某个属于他心爱之人的物品时,比如一件乐器、衣服等,可想而知,与物品主人相关的一切细节会如泉水般在他的心头涌现。那种情况就是我说的记忆唤醒。换个例子来说,就如人们看到西米亚斯的形象时,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克贝的形象一样。当然,这样的例子我还可以给你举很多,但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西米亚斯说:“是的,我想我懂了。”

“所以,那就是我们理解中的记忆唤醒的概念。在一种情况下这种感受尤为突出,那就是看到某些跟不上时间飞逝的脚步,而许久不曾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近乎被遗忘的东西时。”

“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说当一个人看到一匹马或者一件乐器的影像时,会不会想起另一个人?或者说我们看到西米亚斯的画像时,会不会随之想到

克贝?”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当一个人看到西米亚斯的肖像画时,是不是也很可能想起西米亚斯他本人?”

“是的,我想是这样。”

“那我们说了这么多例子,现在可以得出结论了,那就是记忆唤醒可以通过相似的事物引发,也可以通过不相似的事物引发。你同意吗?”

“是的,我同意。”

“当你因为一个事物想起与它相近的事物时,你一定非常清楚它们到底是部分相似还是完全相似。”

“是的,这个一定会知道。”

“还可以进一步推理出如下结论,”苏格拉底说道,“那就是一个被称为‘绝对相等’的概念,并不是意味着棒子等于棒子、石头等于石头这种意义上的相等,而是超越了这些,并且有着明显区别的概念。你认为这个概念存在吗?”

“确实,”西米亚斯说,“我也觉得有这种概念。”

“那你觉得我们知晓这个概念吗?”

“当然知道。”

“我们就是从刚才列举的那些事例中推理出这个知识结论的吧?我们看到相同的棒子、相同的石头之后,不是就获得了相等这个概念吗?虽然就这个概念本身而言,它的性质与具体的物品相差很大。或者换一个说法,在很多时候,石头或者棒子,还是原来的没有改变,可是在有的人眼里它们是一样的,而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呢?”

“我同意。”

“那么好的,你可曾想过,‘绝对相等’的东西是不相等的,或者说‘相等’就是‘不相等’?”

“苏格拉底,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所以说这些事物的相等概念跟‘绝对相等’是两码事。”

“确实是两码事,苏格拉底,我同意你的说法。”

“也可以说,虽然‘相等’和‘绝对相等’是不同的两个概念,但通过这些相等概念的事物,我们得到了‘绝对相等’这个概念。”

“你说得完全正确。”

“那么是不是甚至可以忽略这些知识概念是否和具体物体相近?”

“是的,当然。”

“两个事物是否相近其实不重要,”苏格拉底说,“一个事物可以作为记忆唤醒的钥匙,只因为它的形象能唤醒你有关另一个事物的记忆,而不是看这两个事物有多么相似。”

“的确是这样。”

“那么,你说我们举了那么多具体例子,到底能得到什么结论呢?”他说,“棒子和棒子间的相等可以说成是‘绝对相等’吗?还是说它们只能说成是相似?”

“不可以说是‘绝对相等’。”西米亚斯说,“它们不仅有差别,差别

还很大。”

“那让我做个假设吧,比如你看见一样东西,发现它和你印象中的某样东西极其相似,可是眼前的东西只能算一个形似的仿品,远比不上记忆中的那个原物。任何一个对这种情况有同感的人,一定是事先就对印象中的原物已有了解,因此才会感觉到眼前的事物与它有相似之处。你觉得我这么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是你说的那样!”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姑且把这当成有关我们对‘相等’和‘绝对相等’的事物的观点的结论?”

“可以,我不反对。”

“也可以说,我们是先知道了什么叫‘相等’,才会在看到相等的东西的时候反应过来,并且发现那些虽然看起来无限趋近‘绝对相等’的事物,实际上还有不小的差距。”

“正是那样。”

“若是把视觉、触觉、听觉等都统称为感觉,我们不通过这些感觉作为媒介,是无法得到和懂得‘相等’这个概念的。这也能算我们的共识吧?”

“苏格拉底,在我们讨论的时候,确实可以把它们归到感觉这个大范畴里。”

“那么,‘所有我们感知范围内的相等事物,都是无限趋近于绝对相等,但却无法真的实现’这个概念,或者说结论,是我们通过感觉这个途径才获得的。你觉得这么说是否有偏颇之处?”

“没有,我很同意你的说法。”

“既然这样,我们一定是预先默认了‘绝对相等’这个概念的存在,才会运用视、听等感官去感觉。也只有这样,才能有‘绝对相等’这个概念给我们做准绳,让我们参照着看到了相等事物都在尽力地接近它,却只能成为一个赝品。”

“我觉得这个结论逻辑严密,苏格拉底。”

“可是,我们的听、看、触摸等感觉行为,难道不是与生俱来的吗?”

“当然是生来就有的。”

“但是,你忘了吗?我们刚才已经得到结论说获得对于‘相等’的知识概念在先,甚至先于感觉的获得。”

“是的,没错。”

“按这个逻辑说下去,那我们必然是在出生之前就有了这个知识

概念。”

“只能是这样了。”

“而且如果我们认为这个有关相等性的知识,是出生之前就已经获得的,那么其他的涉及绝对评判标准的知识概念,也应该是与生俱来的。也就是说,我们推论出的这个提法还可以在关于绝对的美、善、正直、神圣等标准上适用。所以说,我们也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审美、是非评判等问题上有了最初的认识和见解。”

“是那样的。”

“通常,我们一出生就获得了某方面知识后,会在今后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已获得的知识,除非我们把这些知识忘掉。我们都懂得两个概念:‘知晓’,就是一个人获得了知识之后,一直保持不遗忘;而‘遗忘’就是我们丧失了曾经掌握的知识。”

“苏格拉底,的确是你说的那样。”

“既然这样,你一定也对我下面的陈述毫不怀疑。就是‘我们出生以前是获得了大部分知识的,只是我们出生的时候突然将它们遗忘了,然后在潜意识的推动下,我们运用感觉又把那些知识重新找了回来’。那么,‘学习’的过程就是找回知识的过程,也可以说是‘回忆’知识的过程。”

“完全正确。”

“没错,由于我们都知道,当我们通过任何一种感官,感知到一件事物的时候,常常会顺而联想到另一件事物,并且它们之间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所以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成立:第一个是我们全人类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这些有关于评判标准的知识,同时在今后的生涯里继续保持它们;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每每谈及的学习行为,仅仅是在努力地回忆曾经习得的经验,使遗忘的知识经验得以恢复。换言之就是,学习即

回忆。”

“是的,苏格拉底,你的表述很准确。”

“所以,西米亚斯,请你给我一个答案,你会选择哪一种情况呢?是‘我们生来就具备知识’,还是‘我们降生之后,通过学习来使原本习得的知识得到恢复’?”

“苏格拉底,我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做出选择,请多给我一些时间

考虑。”

“好吧,那么先回答另一个简单一些的问题吧。如果一个人在某一个领域颇有建树,你觉得他是否有能力向别人解释他所通晓的事情?”

“这个当然可以。”

“你觉得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些命题,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给出相应的解释的吗?”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该有多好!”西米亚斯说,“实际上,在我看来,过了明天,世界上唯一能够解释得当的人也将不在了。”

“西米亚斯,你的意思是,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对那些命题有深刻的见解吗?”

“是的,普通人还差得太远。”

“看来刚刚那个问题,你也能推出答案了。你的选择是人们后天的学习仅仅是在回忆出生前已经习得的知识,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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