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银花（1 / 1）

银花嫁到了老松家。酸甜苦辣，嘁嘁喳喳。在燕儿湾呀，引起了涨潮般的喧哗。哗啦啦！哗啦啦！

银花生在船上。下午她娘还摇橹哩，说声腰酸，爹慌了。登时抛了锚，驾条双桨小舢板，离弦箭，水上飞……汗湿脊梁，请了接生婆，还没靠拢舷帮，海风就吹过来婴儿大嗓门儿的啼哭声。哇哇！呜哇！气儿真足呀，哈哈，他猜，准是个大胖小子。

银花四岁，大脚盆里盛不下了，就用条寸半宽的布带子，系住腰，放到海里去游。养儿如养鱼。瞧她，全身光着，扑扑腾腾，天生的渤海小精灵，前爪儿会刨，后腿儿会蹬，活象一只小青蛙。

银花十岁，下海依然脱得精光，游得贼快，象条鳗子。娘也追不上，爹也逮不住，偶尔拽住了胳膊腿儿，舍不得使大劲儿，嗤溜就滑脱了。真象条鳗。浑身曲里拐弯儿，水上漂，浪里钻。爹娘看了，又气又疼。扑过去，拦腰搂住。挟到舱板上，娘拧屁股蛋儿，爹亲小脸蛋儿。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

银花十四啦，才穿条小裤头儿。一声没喝唬住，又窜下海了。为啥不穿件小背心？嗐，船上人家谁也不会问这话。一天下水十几遍，哪有这么多背心换！可是，两只小白馒头样儿的乳房已经鼓起来啦。她也不害臊，不怕别人看。照样下海。干什么？帮爹起网。捉那闪银光的带鱼，一般齐的黄花鱼，半斤一对儿的大虾，夹住渔网不松箝子的青螃蟹。还会捞海带哩，紫菜哩，笨头笨脑的海蜇哩。渤海湾是个聚宝盆。渔民的儿女个个都是摇钱树。

“银花！穿上个背心吧，不听娘的话，鲨鱼咬你！”

她不听。每到傍晚，追着西天火烧云，还要光着上身在滩涂上跑哩。男孩子们上赶着找她玩。大胆儿的，挑皮的，还敢往她胸脯上抹点儿泥，咯咯笑……唉，渤海的女儿，野惯了。

十五，少女的羞涩在心窝发了芽，她终于戴上了个红布兜兜儿。也不跟男孩子们玩了。独自立在海滩上补网。站在月光下，提两桶淡水冲身子。十七八的男孩子们，躲在远处偷着看。偷着夸：一出月亮，燕儿湾就有条美人鱼！

美人鱼被游泳队选走了。爹娘失去了帮手，燕儿湾失去了欢乐。创纪录了吗？没有。银花虽然游得贼快，却不服教练管。性子倔，胳膊腿儿犟。什么蛙泳？嘻嘻，我吃奶的时候就会！白练了三年，一赌气回来啦。

白练三年，却把一身皮肤练白了。面包、牛奶、巧克力，把胸脯填高了，腰练细了，腿练圆了，脸蛋儿染得更红了。女大十八变。小美人儿变成了大美人儿。蛙泳，仰泳，蝶泳，自由泳，标准动作她全没学到家。不标准，更自然。对着哩。到底是在体育学院喝过三年牛奶呀，回到燕儿湾，再下海，在几百只乡亲们的眼睛里，却是样样儿新鲜，样样儿美。

真美，银花逐浪水上飞！

“小子要闯，姑娘要浪。”这个浪字，并非贬意。瞧，银花拍水，自己也象浪花。不知打从哪天起，小伙子们开始管她叫浪花了。

小伙子们，自然还有他们的父母，也包括媒婆，全都在琢磨一件事：浪花的眼睛架儿有多高？

北京是金鱼的故乡。据说培育了三百多个品种。很奇特的一种叫“望天儿”，因为它的两只大眼睛长到了脑瓜顶上。游起来，昂着头，不看前，不看后，不看下边，不看左右，目空一切，只看天。我们浪花姑娘美丽的大眼睛，是不是也会挪到脑瓜顶上去呢？

“给她提亲，这彩礼，少说也得三千块！”

“不够吧？海军部长的儿子，驾着摩托快艇，大概也难得追上她！”

“对罗，她压根儿不会嫁给庄稼汉！”

小伙子们气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