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记得爷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被押到大队部,爷爷脖子上吊一块柏树做成的猪圈门,很重,猪圈门板上写上了歪歪邪邪的黑色的字而且还有一个红色的“X”,像老师批改做错了的作业。那时候,蔚蓝色的天空白云如雪,温暖的风漫过红旗、高音喇叭和会场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最初,小枣认为这是很好玩的事情,每个牛鬼蛇神的头顶上都戴着纸做的高帽子,帽子大小适中做工考究,颜色缤纷,像从古代童话中走来的人物。猪圈门太重,爷爷头上渗出了源源不断的汗水,多数汗水滴落到了地上。直到有一个偷过生产队黄豆的徐歪头一脚踹倒爷爷,小枣才觉得这件事并不好玩而且有了一些“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基本想法。于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嘴里有磨牙霍霍的声音。
爷爷蹒跚在农业的田埂上,农具和粮食的故事在遥远的年代里提前结束了,一些过去的风景和往昔劳动的姿势在爷爷的思想深处死不瞑目。
被逐出学校的小枣并不知道在大雪封门前的一个黄昏,爷爷拖着笨重如树的身子找到了路线工作队队长,爷爷对队长说——
小枣是我在王桥镇宝灵寺门外香炉前捡来的,嫁在山区的女儿也是早年捡的。我是无儿无女的人。
工作队队长是公社派来的,他茂盛的胡子在黄昏的光线里跃跃欲试,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贯串了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不行,学校是贫下中农的学校。”
爷爷跪在队长胡子的右下方,枯燥的眼睛里艰难地流下了泪水,“请队长千万不要讲小枣是捡来的。让小枣来认几个字吧!”
那天傍晚的天空,晚霞满天,田野上庄稼收割干净,一些树和陈旧的标语牌穿插在天空与土地之间。
队长转身就走了,不理睬爷爷。
一位游历四方的民间医生在这一年收割水稻的日子里,很绝望地松开爷爷沉浮不定的脉搏,民间医生告诉远道而来的姑姑,爷爷的肺痨已经不可救药了。说完这话,屋外的天就暗了下来,许多蠓虫在深秋暗黄色的天空下密集地飞行,后来生产队的钟声在村西头栗子树下敲响了,下工了,人民群众拖着农具和麻袋一样空虚的身子走向居住的土屋和铁锅,走进夜晚黑暗的深处。
许多年后,小枣知道了那年秋天爷爷的肺部实际上已经像被子弹射穿的筛子一样百孔千疮。然而,在大雪埋没了村庄的冬季,小枣还是对爷爷说,“明年开春,病好了,你带我到县城,听二和尚讲,县城都是瓦房,满街都是油条的香味。”
褐黄色的野兔在屋里四处流窜,后半夜时分,野兔和老鼠在墙角里打起了群架,小枣听到部分老鼠受伤的嗥叫,血腥的气息在黑暗空间里四处流淌。一些陈旧腐败的家具在这一年冬天保持了相对完整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