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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枣给野兔解开了绳扣,野兔睁着灰色的眼睛看屋外齐腰深的大雪铺天盖地,也就灭绝了另谋生路的希望。野兔在屋内不规则地转了几圈,蹲在桌腿边,目光平静地看着小草,小枣招招手,野兔尝试着向前挪动了几爪子,终于小枣将野兔抱在怀里,野兔几根锋芒毕露的胡子微微颤动着,然后就闭起眼睛做出了一付死得其所的姿态。小枣放下野兔,说,“去,去,去鸡窝里住!”墙角的鸡窝里早已无鸡。

野兔在铺满稻草的鸡窝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地活着。

小枣用稀粥喂野兔,野兔拒绝了,后来野兔开始啃玉米秸,它一边啃一边望着小枣,小枣对爷爷说,“玉米秸是烧火用的。”

小枣反复说,等姑姑一来,就杀兔子给爷爷补身子。

爷爷说,姑姑要等到雪化了后才会来。姑姑远嫁在二百里外的一个山区,山区里生长着稠密的毛竹和映山红,春暖花开的季节,姑姑在山区里挖了许多竹笋和草药送过来。

烧饭的柴草堵在灶堂里,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爷爷大声咳嗽着,他的脸上皱纹密布如同一些树木的纹理,肮脏的胡子在冬天全都变白了,小枣对爷爷穿拷绸衫的拿皮鞭的年代陷入了梦幻般地似是而非的想象。

爷爷的痰堵在喉咙里进退两难,急促的喘息声在灰黯的屋子里流动,小枣将灶堂的火封好,捏起两只小拳头捶爷爷生硬的背,爷爷在小枣推敲下酣畅淋漓地吐出了一口浓痰。他用浑浊的目光看着小枣,小枣如同一只刚出壳的瘦鸭,手指细瘦像梳齿,爷爷摩梭着小枣头顶上一小撮稀黄的毛,说,“我要让你上学!”

小枣用一个缺口的泥碗舀了一碗水,端给爷爷,“喝口水,顺顺嗓子。”小枣端碗不稳,一小部分水洒到了破棉被上,无声无息。

野兔很轻松地钻进里屋,它在灰黯的空间里睁着一双灰黯的眼睛步调一致地来回走动,两只竖起的耳朵里灌满了无法听懂的语言。野兔在小枣烧柴禾时蹲在他旁边如同孝子贤孙。小枣抱起野兔放到灶堂边,“烤烤火,别冻坏了脚。”灶堂里火舔着了兔毛,小枣迅速将野兔搂在怀里,“这下你就不好看了。”野兔毛焦糊的味道深入人心,小枣用手缓慢地抹着卷曲的焦毛,拿来一把断了齿的木梳梳了几遍,野兔依然平静地看着小枣,没有丝毫恐惧。

又下雪了,小枣从屋外挖回了满满一水缸的雪做饭烧水。小枣关上门给爷爷点上牛粪饼火盆,牛粪饼在一个印有鱼形图案的黑色瓦钵中耐心而持久地燃烧着鲜红的火胎如同鲜红的理想和旗帜,土屋里逐渐暖和起来,野兔蹲在距离火钵二尺远的地方竖着耳朵听小枣跟爷爷说话。

小枣说,爷爷,你的皮鞭是什么颜色的?一鞭子抽下去就见血了吗?

爷爷说,我没有皮鞭,我只有锄头和扁担。

小枣说,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刘文彩家有钱?刘文彩家有好多好多大瓦房。

爷爷说,我不是刘文彩。

小枣说,瓦房呢?怎么住到土屋里,漏风,冷死了。

爷爷说,土屋还是政府分给的。

小枣说,你怎么当这么一个穷地主,真没意思。

爷爷说,我像地主吗?

小枣说,我看你不像地主,连一件拷绸衫都没有。

爷爷说,我会让你上学的。许多事你长大后才能弄懂。

小枣说,我已经长大了。穷人当了地主就不剥削穷人,对不对?刘文彩爸爸就是地主,所以他就剥削穷人。

爷爷说,你不懂。

小枣说,地主里有好人,穷人里也有坏人,对吧?陈昌是贫农,他偷队里的牛,就坐牢去了。

爷爷说这些话不许在外面乱说,不然你过了年就不能复学,还要坐牢。

小枣说我记住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外面风雪声像千军万马从远处滚滚而来,小枣感到他跟爷爷就像住在海底一样,头顶上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雪天里的麻雀和乌鸦们无家可归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