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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水用“研究生证”买了最后一张半价火车票,在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时分,他怀揣着一肚子窝囊和一张“毕业派遣证”回到了省城。

办好报到手续后,王院长对他说,“租房子的钱是不能报的,你可以在城郊结合部的土郢租房子,房租便宜,离单位也近。”

叶丽给张水买了一只BP机便于联系,张水对叶丽说,“华东出版社要我明年三月份之前拿出书稿,资料搜集和卡片工作都做完了,半年之内我们尽量少联系。”叶丽说,“每个星期至少要聚两次吧。”张水说,“顶多一次。”叶丽有些生气了,女人一生气就会问出一些相当愚蠢的话来,“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你的书稿重要?”张水说,“半年之内书稿最重要。”叶丽说,“你这个人真没劲!”

五十多岁的房东赵德昌在看了张水的粮油户口关系及省社科院的工作证后,非常振奋,“好,好,研究生,政治上可靠。你是知识分子,没什么钱,房租少收你十五块,每月一百零五块。”叶丽拎着一网兜水瓶、脸盆、刷牙缸问房东,“在你这里租房还要看身份?”赵德昌将烟头扔到地上,“不是看身份,而是要政审。前天我刚刚将两个租我房子的三陪小姐赶出去。”

张水看着房东赵德昌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表情,觉得他很像车站码头上套着红袖章随便乱罚款的卫生监督员。

赵德昌将一大堆奖状和几张过期的旧报纸递给张水,“我以前是‘养猪状元’‘劳动模范’,都有证书,《郊区报》上登过我的事迹,你看,这是我的照片,记者照相那天我正感冒发烧,人照得像个死刑犯,难看极了。”赵德昌在说起这些时,声音和举止都很夸张,语气里有骄傲自满的情绪。

张水说,“你让我住猪圈?”

赵德昌说,“以前是猪圈,现在里面粉刷一新干净整洁,年年都被评为文明卫生先进户。”

赵德昌家是一幢两层小楼加三面十八间平房围起来的四合院,平房就是以前的猪圈,每间十平方左右,院子有一个篮球场大,是从前猪晒太阳放风的地方,现在是人的活动场所。院子里铺上水泥地平,几棵法国梧桐树遮出了一大片浓荫,树下散布着几张水泥凳子,两个水龙头和猪槽改建的水池掩盖了猪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岁月。张水从屋外墙上已经生锈了铁牌上的标号知道了自己住的是以前的12号猪圈。

城郊结合部的土郢五年前是郊区的一个农业村,村民们以种植蔬菜和养猪养鸡为生。前些年经济过热城市恶性扩张,一条宽阔的混凝土大马路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锋利的刀从土郢村的腹部劈开,一撕为二,这条路叫做三环路。村庄的宁静从此被揉得粉碎,土地被强行征用做开发区后,开发区里长满了荒草和一些死而复生的树,土郢村被改为土郢街道居委会,不再种菜和养猪的村民们只好靠出租房屋维持生计。许多进城打工做买卖的人以及一些身份不太明确的社会闲杂人员都涌到了土郢,城郊结合部特殊的地理位置注定了这里聚集着成群结队收破烂的、卖老鼠药的、蹬三轮的、做三陪的、制假贩假的、卖淫嫖娼的、逃婚私奔的、杀人放火的、逃避计划生育的各色人等。土郢的刑事案件这几年比国民经济增长速度高四倍左右,经常夜半三更警车开进土郢,第二天早上人们的话题中就充满了缺胳膊少腿掉脑袋的血腥味,正因为如此,多年以前具有荣誉身份的赵德昌对每个租房户都要进行严格的政审,但是在一个似是而非的时代,身份证荣誉证结婚证学历证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处女膜修复后的假处女矜持而傲慢,拥有假身份证的人当然是可以从容镇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