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曾经多么依恋外祖母、外婆、婆婆和母亲,她们的怀抱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如今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的世界广阔了,却没想到她们的世界只剩下一个空巢。在母爱的翅膀下长大的我,像出飞的鸟儿般振翅高飞,家就成了我离去的海岸。她们的白发和思念伴着岁月一起飞长,可她们还一如既往地或在另一个世界或在家里等我,等出飞的鸟儿归巢啊。
——题记
(一)外祖母的名字
偶而间无意问起外祖母的名字,老态龙钟的外祖母一怔一笑。
霎时间,我呆住了,为外祖母饱经沧桑的脸上掠过的那一丝少女才有的羞涩、腼腆的笑。
少女时的外祖母该是娇小可爱的,一条油黑的长辨上扎着红红的头绳,月牙儿般的眼儿小小的嘴,没捆成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也柳条儿般地飘呀飘。
善良的外祖母有一个疼爱她的爹,白天哼着歌儿洗衣做饭,夜晚在爹慈爱的目光下纺纱织布。昏黄的油灯下,外祖母的爹呼喊她,那个名儿是啥,不得而知。
总之,少女时的外祖母什么都挺美,少女的梦里都有些啥哟?
终于,外祖母披上了红红的嫁衣,红红的盖头遮住了一双哭得红红的眼,在鼓乐齐鸣中走进红红的花桥,从古名“大石缸”这个苦地方抬往陌生的外公家。外公的家也很穷,外祖母白天田里地头,洗衣做饭,入夜仍然要纺纱织布。公婆严厉的管束,饭不能吃饱,布不能织少,不然,怎叫媳妇儿终能熬成婆呢!勤劳善良的外祖母无怨无悔,只是那噙满泪水的眼睛想要说些啥?
外祖母的名字想来外公应该叫过喊过,在那受尽公婆责骂与挑剔的日子里,外公是否呼唤过她安慰过她?
儿时的记忆中,外祖公总是喊外祖母“娃儿他婆”。如今,外祖公早已过世,我们十几个曾孙子曾孙女已长大成人,看着年迈的外祖母时,我们忽然想知道,外祖母,你的名字叫啥?
外祖母坐在夕阳里,满头银丝染上落日的余晕,一脸的沧桑与平静。
外祖母,如今您在想些啥?在想很久很久前那条长长的辨子?在想很久很久前一个月夜里,几个孩子早已在摇篮里睡熟,而您还要为明日的生计满脸汗水地磨米磨面?在想战乱的岁月里,外公用筐挑在家,您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躲枪炮“棒客”?在想农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土地的那种欢天与喜地?在想儿媳进门时您那欣喜满足的笑?在想外公离您而去时那痛断心肠的哭泣……
不识字,快百岁的外祖母是一本书,一本平淡得让我们怎么也读不透的书……
又后来,外祖母去世后的一个偶然机会,临终的舅爷爷告诉我们:外祖母的名字叫欧阳庭芳。
(二)外婆家的海椒地
外婆家的那片海椒地,每一株尖椒都是我和外婆、妈妈在春天里栽的。
我们捶碎了刚醒的初春的土,下了底肥,打了穴,放了苗,再浇上水。
离外婆家时,那片海椒、小树丛似的椒树、麻绿色的枝叶盛开,上面倒立着一层红、黄、绿的小精灵子,还间着白色的小花。
一天外婆说,摘一把炒了吃吧!到了东辰学校,就吃不到这样新鲜的海椒了。
哦,是吗?我呆望着海椒地,答应时有些哽咽。
那一顿的海椒炒肉真的好辣,辣得我满脸是泪。
从那以后,直到今天,就不曾吃过一顿纯正的、有故乡气息的海椒菜,而那片外婆家的海椒地,依旧是外婆浇着肥水,滴着汗水。
八月的天旱,九月的白露风,十月十一月开始下霜。或许别家的海椒都已经成了枯枝,而外婆家后园的那一片依旧每天挂着叶子,倒竖着一层红、黄、绿的精灵。尽管那绿叶已经微黄,那枝已经渐干渐憔悴,但她仍守望着,等谁归来。
而我,在东辰学校的膳食中心,每天吃着太淡太淡的菜,喝着油腻的汤,欲求一真正的辣而不可得。我只能在梦里探望我的海椒地,在梦里吃外婆炒的海椒肉片,辣出一头大汗。
今天,我想像着,外婆家的海椒地应该已经腾出来了,再好的辣椒秧也不过了冬的。而那些精灵儿都红通通地晾在屋檐下,或泡在瓷坛的盐水里,继续等我回来。
外婆呢?现在的外婆想来也不能歇下。早上,她要去市场上卖白菜、芹菜,白天还要照料那一大园的各种蔬菜,晚上呢,晚上吃了饭,也许饮一两口茶水,然后坐在灯下,打打扑克,看看电视,或许会坐很久,想南方的儿子,住校的孙子——我,以及明年的学费、书费。
我正在未归时,昨夜我的梦沉醉。醉梦里,柔和的灯光下,妈妈坐在桌子这头,我坐在桌子那头,中间是一杯米酒(是祭奠仙逝的外公),一盘红烧肉。忽然间,那张桌子变成了辣椒地,头顶的是太阳,妈妈捧着瓢,我挑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