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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这里证明虽然人心没有规律,可是存在仍然决定意识。

近卫军中尉戈沃鲁哈- 奥特罗克,本来应该是马柳特卡生死簿上的第四十一名。

可是却成了她处女的爱情簿上的第一名了。

在马柳特卡的心灵里,对中尉,对他那纤细的双手,他那温存的声音,尤其对他那双非常蓝的眼睛,产生了温柔的爱情。

由于他这双眼睛,由于他这双蓝眼睛,人生都光辉起来了。

这时她忘却了闷杀人的阿拉尔海,忘却了令人欲呕的咸鱼和发霉的面粉,对岛外沸腾的人间生活,起了无

端的怀念。白天做着照例的事情,烙饼,煮讨厌的、把牙床都吃烂了的干鲟鱼,有时出去到岸上望望,看那一心期待的船帆,是否像鸟一般地振翅飞来。

晚上,当夕阳从那略带春意的天空沉下去以后,她就躲在床角缩着身子,温存地紧贴着中尉的肩膀,听讲故事。

中尉讲了许多故事。他会讲着呢。

时光在绵绵的情意中波浪似的缓缓流逝了。

一天,中尉坐在小屋门槛上晒太阳,望着马柳特卡的手习惯地、飞快地刮着一条肥腾腾的鲤鱼的鳞,他耸了耸肩,眯缝起眼睛说:

“哼……多没意思,真讨厌透了!……”

“你说什么,好宝贝?”

“我说没意思……整个人生都毫无意思。什么良知、理想,都是废话!都是地形测量图上的一个符号罢了。

近卫军中尉吗?……近卫军中尉算得了什么。我要生活。

我活了二十七岁了,可是实际上我看我完全没有活过。

挥霍了大堆金钱,风尘仆仆地到各处去追求理想,可是那空虚的、不能令人满意的、要命的烦恼,在心里把一切都榨干了。我想,如果当年有人告诉我说,我的黄金时代,将要在这一片闷杀人的大海中间的闷杀人的沙岛上度过,那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你说的是什么时代?”

“黄金时代。不懂吗?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哦,就是这样的时代,就是你不觉得你自己是处于孤军奋战的地位,不觉得自己同全世界处于敌对的地位,而是你完全溶化到这样的,”他宽宽地展开两臂,“宇宙的大自然里,感觉到我现在是和它不可分地溶在一起。它的呼吸就是我的呼吸。比方这白浪呼呼地呼吸着,这不是白浪在呼吸,是我在呼吸,这是我的精神,我的肉体。”

马柳特卡放下刀。

“你说的是有学问的人说的话,有些字眼我不全明白。可是我简单地说吧,我现在是幸福的。”

“话虽不同,而结果是一样的。现在我觉得,最好是不要离开这赤日烁金的闷人的沙岛,哪儿也不去,永远留在这里,溶化在暖烘烘的太阳下,过着动物一般的快乐的生活。”

马柳特卡凝视着荒沙,仿佛想起什么心事。她抱歉地、温柔地笑了。

“不……得了吧!……我不愿留在这里。将来会把人懒坏了的。连自己的幸福也没法给人看。周围都是死鱼堆。最好渔民早点来打鱼吧。转眼就到三月底了。我怀念着活人呢。”

“难道我们不是活人吗?”

“活人倒是活人,可是面粉只够吃一星期了,而且是发了霉的,要吃下病的,面粉吃完了吃什么呢?而且,你好好想一想吧,亲爱的,现在不是袖手享乐的时候。

我们的人都在那里流血斗争呢,每一只手都是有用的。

这样,我不能安然无事地享受,我不是为了这才宣誓加入红军的。”

中尉吃惊的眼睛闪闪放光。

“怎么?你还想去当兵?”

“不当兵又怎么呢?”

中尉默不作声,从门槛上揭下一块干木片,在手里转动着。懒洋洋、慢吞吞地说:

“真是小怪物!我想告诉你,马申卡:这些没意思的事情,我可讨厌透了。多少年的流血和仇恨啊。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当兵的。当年我也曾有过人的美好生活。

大战前,我是一个大学生,是研究语言学的,终日埋头于我最亲爱、最忠实的书堆里。我有好多书。我房间的

三堵墙,一直到顶都摆满了书。晚上,窗外彼得堡的雾常常像要抓人吃的湿漉漉的兽爪一样可怕,可是我房间的炉子生得暖暖的,电灯上罩着蓝色的灯罩。

“坐在安乐椅上看书,心里感到像现在似的,万虑俱忘了。心花怒放,甚至连花朵轻微的颤动都能听见。

心花像三春的碧桃,你明白吗?”

“哼!”马柳特卡警觉地回答说。

“可是倒运的日子来了,这些都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坐在别墅的阳台上看书,就连看的书也还记得呢。那是斜阳西沉的傍晚,殷红的晚霞布满天空。我父亲从城里搭火车来了。手里拿着报纸。他很激动,只说了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就像水银,死沉死沉……就是战争。这是个可怕的、血淋淋的、血红的晚霞似的字眼。父亲又补充说:‘瓦季姆,你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都是响应祖国的第一声号召参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