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首页

第十九章(1 / 3)

我起床泡早茶时,外面天还很黑。水管出毛病了,就像过去三个星期里几乎每天发生的那样:先是水唰地一下冲进壶里,随后水流逐渐减小,最后变得很细。管内金属被拉长了,声音在屋子里渐渐消失了。我把茶壶放在滴水的水管下面。

时间不多了。

茶壶接水的时候,我会去门上画一条新线。这是第六行第七条。距离塔罗来访刚刚过去一个星期。我感到胳膊很沉重,刀刃不愿意移动,也不愿意破坏油漆表面。但是即使我停下这个动作,让第七排空着,我也无法控制我周围流走的时间。

我回到厨房,发现水完全流干了。我朝茶壶里瞧了瞧,连半满都没有。 最后一个水袋里还有一些水,我倒进壶里。如果水管还工作的话,我之后得把水袋灌满。我没有关水龙头,而是在下面放了一个大壶。再来水的话,我能听到。我耳朵对这种声音变得敏感已经有段时间了,这种声音在以前太平常了,我根本没有注意过。

我扣好羊毛衫,穿上羊毛袜,从门口墙上的衣架上取下披肩。早晨很冷,比一年中第八个月的大多数早晨冷得多。我打开门,闻到了花园从夜的气息中苏醒过来的香味。我的呼吸在外面的空气中冒着白气,像云。

我弯下腰从台阶上拿起餐盘时,看到了山上隆起的半月那水盈盈的光。月节临近了。很快,村民们就会烤出又甜又黏的节日蛋糕,在屋檐上挂起五颜六色的玻璃罩灯。龙已经搭好,为游行做好了准备。当人们开始寻找宴会装饰和儿童宴会服装的配件时,塑料废物堆那儿就会热闹起来。今年可能不会有烟火了,放烟花太危险了,没有多余的水可以用来扑灭它。人们得从其他与火有关的活动中寻找光亮。也许在月圆之夜,海龙会再次游荡,向黑暗的天穹投下它们的光辉。

也许有人会坐在山角上观看。也许有人会坐在她旁边,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没有什么需要改变。

从大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人在轻声说话。我转身一看,只见一片蓝色从视线里消失了。然而,黎明时分,声音仍在飘荡:两个士兵在说话。其中一个笑了。

他们会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或者在他们值完班后,步行到村子里去。他们会擦亮靴子,在市场上买面包或者蓝莲花,他们可能睡一整夜,可能整夜不睡,他们不会去计算他们生命中的时间。风拖着他们的防虫面罩,太阳照在他们的指关节上,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新鲜的凉爽和平静的温暖。

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不知道他们从哪来,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那一刻,我从来没有像恨他们那样恨过任何人。

盘子很轻,上面只有一小陶碗干豆子。我把它拿进屋,随手把门关上时,我的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我很惊讶,占据我的愤怒如此充满力量。我很惊讶,我的胳膊在移动,碗摔向墙壁破碎发出响亮的声音。

现实的结构在我周围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排列,以至于我无法转移我的视线。生命的细丝交叉环绕在一起,它们相互交织,又再次分离,形成了一张共同存在的网。我能清楚地看到它的裂缝,一些线松了,从我身上滑落。世界仍在成长,更多的故事在其中悸动,但是我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这一切的背后是空虚,我现在几乎可以触摸到:一片寂静和虚无的冰冷空间,一个我们从世界的记忆中消失时可以到达的地方。

我们真正死去的地方。

我想转身离开,但一连串的时间把我逮到了这里,把我困在这里。我身后的过去被记录在石头里,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破碎,永远不会改变它的形状。我会一直朝它看,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关于它的故事可能被扭曲,但它们背后的真相无法改变。它只向自己的力量低头。

灼烧感从我喉咙和胸口更深的地方升腾起来,在沉重而又断断续续的啜泣中从我口中迸发出来。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整个身体在愤怒和悲伤中蜷缩着,然后,我的啜泣猛烈地撕裂我,我再也无法压抑控制它。我倒在门上,让它们倾泻而出。

屋里灰蒙蒙的暮色中,尘土在光线中静静地漂浮着。我的四肢十分沉重。我躺在地板上。干燥,咸咸的条纹紧绷在我的脸颊和眼角处,嘴里尝到了热金属的味道。

我想,我可以留在这里。士兵们明天会过来。水袋几乎都是空的。我可以留在这里直到我的水流走。

寂静在我的皮肤上沉淀。我想向它屈服。我闭上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移动。

我想,要是那只苍蝇停止嗡嗡叫,我就可以睡觉了。

但它没有停止:它不停地撞击玻璃,它无法理解为什么它不能冲到外面自由的空气中去。我睁开眼睛,看见它的影子在窗户和窗帘之间的狭窄空间里跳动。

某种东西在我的记忆中翻腾:另一只苍蝇,它沉重的身体闪着黑绿色的光,它的翅膀在一堵严密的网墙中寻找出口。

我转过身,看见了我的海藻包,我把它靠在衣架下面的墙上。透过它表面的编织物,我看到了我长方形的笔记本。

记忆被铺开。苍蝇放弃了在网墙上挣扎,它落在一张布满工具和电线的桌子上。当桑雅把它放在旧世界设备的凹痕里并按下盖子时,光洒满了银色光盘的表面。扬声器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段话语在炎热而平静的空气中飘浮,让我不再平静。

我的思维想要抓住一些东西,一根无形的线贯穿了岁月、时间和生命。

记忆生了变化:我的手里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书,很沉。一页页文字正在架起一座通向过去的桥,若没有这些文字,桥也就消失了。一位早已过世的茶师的文字带我走了进去,不知怎的,他像是还活着,活在那些书本之间,因为那是他留下的东西。这些文字紧紧抓住我,把我从一片死寂中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