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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 / 3)

刀刃划破油漆,浅色的木质纹理从下面露出来。我刚刚划的那条线已经是第六行的第一个标记。我把刀插进刀鞘里,虽然刀鞘不合适,但总比没有强。我把它放进口袋,就像我在过去的五周里每天早上做的那样。

自从面包师的儿子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我每天早晨都会在台阶上发现托盘,偶尔也会看到穿蓝色制服的士兵,但我再也没有和士兵们说话的勇气。

只有当生活的边界变得脆弱而又近在咫尺,想抓住它的痛苦才更加清晰。

我仍然会在每一天的早晨和夜晚打开两个播客。没有什么比希望更能让人坚持了:即便我完全打消了其中一个播客会亮的念头。我在它的闪烁中等待着,随后我不得不再次将它推入黑暗之中,那里没有生存或呼吸的空间。每当播客的灯熄灭时,我的心脏便跳动得更加沉重。但是那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我又被囚禁于不透明的薄雾中,我每次只走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会变得清晰,也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什么。

我每天都在花园里寻找食物,尽可能多地储存水。房子里的水龙头里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有,无法预知。我不去挖根茎类蔬菜或者装水袋,偶尔装罐子的时候,我会猜测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什么,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我不清楚村子里发生的事,不知道大陆上哪里在打仗,也不知道去新京的路是否畅通。新京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但消息不会传到我这里。也许连村庄都不复存在了。也许只剩下了这所房子和花园,树木在风中摇曳,沙土铺就的道路通向村子,通往崎岖的山路以及远处的天空。

也许母亲已经不在了,也许桑雅也不在了。

有时候,房间里寂静无声,墙壁包围着我静置的生命,我的双脚几乎完全被锁住,直到我感到自己正在石化。首先,我的脚失去了灵活性,脚上的皮肤逐渐变硬,变成雨灰色,直到脚踝和膝盖无法弯曲,我再也没有力气将它们抬起。我无法迈出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岩石的多孔物质在我体内扩散,像疾病一样,固化我的臀部,身体两侧和胸部。铅灰色的物质滴入我的指尖和手掌,把我的手腕和肘部锁在固定的位置。最后石化的是我的脸,我的眼皮一直睁着,眼睛在慢慢变干,但却不眨一下。我听着心脏在石头里的回声,直到它最终消失。

我不得不逃避那些让我无法动弹的念头。我停不下来,还没有停下来。

那天,我从台阶上拿起食物托盘,我把它们带到厨房,全倒在了桌子上。今天食物的供应量不大:一把苋菜,一袋葵花籽。士兵注意到花园里的作物快成熟了。我吃完少量的早饭又把盘子放回了台阶上。我走进浴室准备洗澡。我脱下衣服,站在淋浴下面。淋浴头里的水没有喷涌而出,取而代之的是几滴水滴。我等了一会儿,关掉又打开水龙头。水管呼哧呼哧地响了一会儿,低沉的金属声从某处很深的地方传来,好像水管在翻转。最后,水涌了出来。我快速地在全身打上肥皂,我早已习惯了这几天家里供水不规律。我想起我最后一次去山泉,想起山泉的水平面,我看到的那个在水平面下若隐若现的白色标记,但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又变得沉重起来,于是马上摆脱这些思绪。至少我现在还有水可以用。即便我犯了水罪,我也不需要穿着脏衣服走路,或者几个星期不洗澡。甚至在我被囚禁的期间,我比大多数村子里的人拥有更多的自由。

我仍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穿好衣服后,打扫了通向茶室的石板。粘在草上的露水从我的凉鞋格子里掠过我的脚底。这一天阴云密布,却没有潮湿的雨水侵袭。我将小路上的落叶收集到一起,堆在茶室的拐角。我挑出一把撒在石头上,然后把剩下的倒进小屋后面堆肥。我小心翼翼地走着,不让自己太靠近监狱隐形的边界。

如今,醋栗丛里的浆果已经长出了红色的脉络,饱满鲜艳,靠着自己的重量压低了树枝。我从门廊处拿来一个碗。醋栗啪嗒啪嗒打着塑料,像雨点一样平静。它们香甜的汁浆喷进我的嘴里,它们的籽儿在我的牙齿间嘎吱作响。我带着一堆浆果向房子走去,手指触碰着满是刺的灌木丛,这时看到了在路上行驶的直升车。起初,我没注意它。士兵们虽然通常都是步行过来,但偶尔也会有直升车来接他们。换岗一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有时候,我几乎可以假装生活中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因为只要我不试图越界,士兵的存在基本上可以当作是隐形的。

然而,这辆车停在了供客人使用的海藻遮阳棚下,之前没有直升车停过这儿。我把装浆果的碗放在门廊边上。一个高个子男人从直升车上走下来。他穿过大门走进花园,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鞠了个躬。

“塔罗中校,”我说,“是什么让我突然获得如此殊荣?”

塔罗走得更近了,尽管他的防虫面罩上有网,我还是能在他那又黑又硬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影子。我的肌肉在动,我往后退一步,但是我强迫自己站定。他用目光打量着我。我依旧抬眼望着他。

“看得出来,自从上次见面后,你没有什么变化,凯蒂奥小姐。”塔罗说。他的嘴角扭曲成一个微笑,让我想起了刀,军刀甚至一些更锋利的东西。“你感觉我们的招待怎么样?”他挥了挥手,就好像房子和花园就抓在他的拳头里。他说,“我想我们已经很善良了:这儿有足够的空间做运动,还有定期送来的食物和水。很少有犯人能够享受这种奢侈。”

“我不能否认,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特权,”我回答说,“我想你是来给我答案的。”

塔罗看起来很开心,但那表情就像盖在他面部特征之上的一层薄薄的面具。他的眼睛后面没有什么动静。

“白白浪费掉你的特长真是太可惜了,小姐——我是说,凯蒂奥茶师。”塔罗说,“所以我建议我们边喝茶边谈,请您为欢迎我的来访准备个仪式,好吗?”

尽管他的语气很有礼貌,但我知道那不是请求。

“塔罗中校,给我十五分钟,我会准备好一切的。现在没有糖了。”我没有试着缓和我的语调,“我希望您能接受我对此表示的歉意。”

“如你所愿,凯蒂奥茶师。”他回答道。

我把他留在草坪上,走进房子。我把窗帘拉紧后,拿出茶会穿的服装,穿上。这比我第一次穿上它时,也就是那个遥远的月节感觉更柔软,更亲切。那个月节现在已经属于另一个时代和生命了。然而,这里面仍有一些异样的东西,就好像我穿了一层皮肤,它并不属于我,仅仅是借用的。穿上茶师的服装是一件不合常理,毫无意义的事情:我知道塔罗并没有想要我这样做。但是,茶会一成不变的形式是与茶师紧密相关、尚未破裂的联系,这是我所能建构的唯一一座桥梁来连接我的脆弱和茶师的神圣。这套服装为我提供了一个掩护,我可以躲在后面。

我每天都打扫茶室,为茶室通风,甚至清洗几遍地板。茶室里还有几套茶具,所以我只需要带水过去就行了。十分钟后,我穿好衣服,拿着在厨房装满的水袋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