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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3)

早饭过后,尤吉斯被带到了法庭上,法庭里已经挤满了妓女、嫖客和前来看热闹的人,还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前来看一看有没有认识的嫖客,想借此机会敲诈一把。法官先审问嫖客,嫖客们集体接受审问,然后就被释放了。由于尤吉斯看起来与众不同,所以他被单独审问,这令他感到恐慌。他曾在这个法庭上接受过审判,就是被判缓刑那次。法官还是那个法官,书记员也还是那个人。书记员一直盯着尤吉斯看,看样子好像还记得尤吉斯,不过法官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此时,法官正想着警察队长的一个朋友给他打过的电话,要他如何处理关于“波丽”辛普森——妓院的老板娘——的这起案子。他一边想着这事儿一边听着尤吉斯讲述着自己去妓院找妹妹的经过。于是法官就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让尤吉斯劝玛丽娅离开那地方,然后就把他给放了。接着,法官判罚了每个妓女五块钱,波丽太太从长筒袜里取出一沓钞票,姑娘们拿过钱一一交了上去。

尤吉斯先在外面等着,玛丽娅出来之后他们就又回妓院去了。警察已经撤了,嫖客们开始陆续到来。到了晚上,这里又会是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玛丽娅把尤吉斯领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开始谈话。凭借着白天充足的光线,尤吉斯发现玛丽娅面颊的颜色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种自然、健康的红润了。她脸色发黄,就像是羊皮纸,眼圈儿发黑。

“你生病了吗?”尤吉斯问。

“生病?”她说,“见鬼!”(玛丽娅已经学会了像码头工人或者赶骡子的人那样满嘴脏话了。)“像我这样的生活还能不生病?”

她沉默了片刻,眼睛迷茫地凝视着前方。“是吗啡,”她接着说,“我好像越吸越多了。”

“为什么要吸那东西?”他问。

“这里的人都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吸就得喝酒。不喝酒,姑娘们谁也挺不住。每个人刚来的时候,太太都会给她吗啡吸,渐渐地她就会上瘾。有个头疼脑热的,那东西也管用,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我知道我已经上瘾了。我曾想戒掉,不过只要待在这里,我就永远也戒不掉。”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想我得一直待下去了。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

“你攒下钱了吗?”

“攒钱?”玛丽娅说,“天啊,还能攒下钱!我倒是挣了不少钱,可是都花光了。老板娘收每个客人两块五毛钱,我得一半儿。每天晚上我能挣二十五到三十块钱。你可能会想那还攒不下钱!可是你知道,我得交房间费、饭费——而这里的价格你可能从来都没听说过。另外有还有一些额外的开销,酒啊什么的,自己吃的、喝的、用的都得自己掏钱,有时候掏钱并不是花在了自己身上。光洗衣服的钱每周就得二十来块——想想吧!我有什么办法?要么忍受,要么离开这里,不过哪里都一样。我每周只能省下十五块钱,还得交给伊莎贝塔,这样孩子们才能上学。”

玛丽娅坐在那儿沉思了片刻。看见尤吉斯听得出神,她接着说:“他们就这样把姑娘们都拴住了——他们让姑娘们都欠下一大笔债,这样她们就难以脱身了。有一个外国来的姑娘,听不懂一句英语,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想离开。老板娘给她看了几百块钱的欠账,然后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扣下,并威胁她如果不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她就叫警察把她抓起来。于是,她只得留下来,可是待的时间越长,欠债就越多。通常,刚来的时候她们还以为是来做家务的,根本不知道这里的阴谋。在法庭上,你注意到站在我旁边的那个黄头发法国姑娘了吗?”

尤吉斯表示肯定。

“她是大约一年以前来到美国的。以前在法国,她是个商店店员,后来被一个男人雇下,说是要被送到美国的工厂里工作。她们一共来了六个人,到了美国之后,她们被安顿在这条街上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地方住下。这个姑娘被安排在一个单间里,他们在她的饭里下了药,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糟蹋了。她发疯地大哭大叫,胡乱揪头发。可是她身上几乎被剥光了衣服,只剩下了一件内衣,跑也跑不掉,他们整天给她灌麻醉药,最后她放弃了挣扎。她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个月,从来没有出过门。后来,他们把她给放了,因为她真的不适合干这个。我想,在这里她也待不长,由于喝了太多的苦艾酒,她时常疯疯癫癫的。跟她一起来到美国的六个姑娘,只有一个逃了出去。有一天晚上,那个姑娘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当时,这件事在社会上掀起了一场巨大风波,你也许听说了。”

“我听说了,”尤吉斯说,“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他和杜安洗劫了那个“乡下顾客”之后藏身的地方。姑娘疯了,这对警察来说倒是一件幸事。)

“诱拐女人进妓院可以挣很多钱,”玛丽娅说,“每拐进一个姑娘他们就会得到四十块钱,所以他们就到处去拐骗妇女。我们这里有十七个姑娘,来自九个不同的国家。有的地方,你会发现姑娘们来自更多不同的国家。我们这里有五六个法国姑娘——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太太讲法语。法国姑娘也坏,除了日本姑娘就数她们坏了。隔壁一家妓院全是日本人,我才不会跟她们住在一起呢。”

玛丽娅听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这里边大多数女人都是很正派的——你可能不相信。过去,我以为她们做这个是因为她们心甘情愿。可是你想想,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身体卖给随便什么样的男人,老的少的,黑人白人!”

“有些女人说她们愿意干这个。”尤吉斯说。

“我知道,”她说,“她们什么话都能说。她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可是开始的时候,她们并不情愿——多痛苦啊!曾经有一个犹太女孩,为一个卖帽子的商人沿街兜售帽子。后来女孩生病了,丢了工作。她在大街上流浪了四天,找不到一口饭吃。再后来,她就去了街角的一家妓院。她主动提出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她还没吃上一口饭就被扒掉了衣服!”

尤吉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两分钟,玛丽娅突然问尤吉斯:“讲讲你自己吧,你去哪里了?”

于是,尤吉斯讲起了他离家出走后的种种冒险——乡下流浪的经历、地下铁路隧道的工作、那次被撞伤胳膊的事故、跟杜安在一起的合伙抢劫、在屠场的政治活动、后来的败落,以及最终的贫困潦倒。玛丽娅深表同情,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所讲的关于自己最后挨饿的话是真的。“幸亏你及时找到了我,”她说,“我会帮你的,直到你找到工作。”

“我不想让你……”他说。

“为什么?就因为我干这个吗?”

“不,不是。可是我离开了你们,让你们……”

“胡说!”玛丽娅说,“别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过了一两分钟,她说:“你一定是饿了吧,在我这里吃饭吧——我叫人送些吃的上来。”

她摁了一下按钮,一个黑人姑娘来到门口,玛丽娅吩咐了她一番。“有人伺候的感觉真好。”她说着倒在了床上。

他是在监狱里吃的早饭,当然不能放开量吃,所以现在他还真是饿了,于是两个人美美地享受了一顿盛宴,一边吃一边聊,聊到了伊莎贝塔,聊到了孩子们,聊到了过去的日子。快要吃完的时候,又一个黑人姑娘走进了房间,说太太叫玛丽娅过去——在这里,人们都叫她“立陶宛玛丽”。

“看来你得走了。”她对尤吉斯说。

他站起身,玛丽娅把家里的新住址给了他,那是犹太人居住区里的一个棚屋。“你去吧,”她说,“他们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尤吉斯站在那儿犹豫着。

“我……我不想去,”他说,“玛丽娅,干脆你给我点钱算了,让我先找工作。”

“你要钱干什么?”玛丽娅问,“现在你最需要的是找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不是吗?”

“那倒是,”他说,“可是当初我抛开你们不管,现在我没有脸再回去了。而且我也没活干,而你……你……”

“快走吧!”玛丽娅推了尤吉斯一把,“你在说什么呢?我不会给你钱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尤吉斯送到门口,“我给你钱你就会去买酒喝,这对你没好处。这有两毛五分钱,你拿去吧。看见你回来他们会很高兴的,你根本不用感到内疚。再见!”

尤吉斯出了门,来到街上,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他决定先去找工作。于是,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在街上游荡,进了一家又一家工厂和商店,结果都是两手空空。天快要黑了的时候,他决定回家。可是他刚一动身就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家酒馆儿,花掉了那两毛五分钱,吃了一顿饭。当他出来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晚上天气很暖和,何不找个地方就睡在外面,明天再接着找工作,这样就多了一个机会。于是,他又开始在街上逛了起来。他正四处张望,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走在昨天晚上走过的那条路上,又看见了他听演讲的那个会堂。今天晚上,会堂外面没有放烟花,也没有乐队演奏,只贴了一张告示,说这里将有一场集会。他看见人们正蜂拥着拥进大门,于是他决定去里边看一看。他在马路边儿上坐下来,一边歇脚一边思量着怎样才能进去。最后,他毅然朝门入口走出,没有人向他要票,所以他肯定这又是一个免费的集会。

他进了会场。大厅没有任何装饰,过道上挤满了人,观众席上也几乎没有一个空座。他在最后排找到了一个空座,坐下来,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周围的一切。伊莎贝塔会不会想他回来是为了白吃白喝,她能相信自己想找工作自食其力吗?如果能先找到工作然后再回去就好了——如果前两天那个老板能让他再试一试就好了!

这时,尤吉斯抬起了头,因为他听到挤在会场入口处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声。会场里的男男女女都站了起来,手中挥舞着手绢,嘴里高声喊叫。很显然,演讲人到了。真是一群傻瓜!他们这样热情是为了什么——他们与选举、执政有什么关系?要知道,尤吉斯可是做过选举的幕后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