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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3)

在彰原市北郊老百姓的心目中,北兵营永远都是喧嚣的。每当黎明来临太阳升起,如同一阵强劲的狂飙从远天席卷而来,号声歌声跑步声口令声马达轰鸣声声声震耳,一个偌大的营盘就在这腾空而起的喧嚣中被激活了。骑着车子上班的工人,进城忙活营生的农民,从营区外面的公路川流不息。平时沐浴在这雄性的呐喊中,他们并不介意,习惯了,便心安理得地感受着这热烈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们的小日子也过得很踏实。他们没有往深处想,没有意识到这种踏实其实就是那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突然有一天,有心的公民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北兵营里的喧闹似乎消沉了许多,除了清晨有一阵稀疏的出操的动静,白日里几乎再也听不见那些冲啊杀呀的喊声了。于是心里不禁纳闷:这是怎么了?部队是不是换防了,会不会又去打仗了?

彰原市的老百姓很自豪,这是咱彰原市的部队,哪回打仗这支部队都没有拉下。牛啊!彰原市的水土养人啊,养了一群虎虎生威的子弟兵。

那么,这段时间他们干什么去了呢?北兵营里动静不大了,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是北兵营里的动静小了,那么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真枪实弹打仗的地方,动静就大了。

到底是彰原市的老百姓,把北兵营里的事情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但是,这回他们没有判断对头,北兵营里的部队既没有开到前线去打仗,也没有换防。只不过他们换了师长,换了一些观念和训练的方式。

北兵营是平静的,平静得像一座冰山。而冰山下面是奔突的岩浆。当表层的喧嚣被收敛之后,便聚集在海洋的深层。营房上空不再喧闹,而人的心里却掀起了经久不息的躁动。

对于88师的情况产生错觉的还不仅仅是彰原市的老百姓。

就在前不久,《国际军事瞭望》杂志刊登了一篇动态文章,分析中国陆军状况,作者是F国的欧文斯教授,欧文斯认为,中国陆军在整个世界军事革命日新月异的背景下,开展了群众性的科技练兵活动,此举纯属治标不治本。Y国陆军军事理论家和实战名将考夫特将军则在一份《军情报告》里声称,显然,海湾战争之后,中国陆军的地位继续下降,一批卓越的陆军军官因其具有强烈的战争准备意识和对于现代战争的敏感,而被调出陆军,充实到军事科研机构。有消息说,刚刚以优异成绩从YKT毕业的岑立昊、孔宪政、王学慎等人并没有受到重用,而是纷纷调到军事学院或学术单位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虽然有说法这是中国军方加强军事教育和学术力量的象征,但一批具有创新意识的带兵军官反而被用于纸上谈兵,一方面说明中国陆军学术力量薄弱,另一方面也证明在人才使用上仍然没有走出误区。

宫泰简给岑立昊打来电话,说:岑老弟啊,你升了官,国际友人还为你鸣不平呢。可见人缘之好。

岑立昊不得要领,宫泰简便把考夫特和欧文斯的文章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岑立昊听后哈哈大笑说:我的洋老师和洋同学都是获取信息的高手,也真假难辨了,好啊。不过,这些先生们也太把我们看重了,就凭他们对我们的跟踪研究,我们也得拿出点真功夫出来,否则就对不起他们的厚爱了。

洗剑山下厉兵秣马。

此处已是天都山尾声,峰峦起伏蜿蜒,高差平缓,植被稀疏,山中既无湖泊,也无瀑布,只有一片荒凉的乱石构成的贫瘠的山洼。但这里又有一种不好估量的价值。就在这个接近于不毛之地的、连老百姓都视为穷山恶水而不愿在此居住的山洼里,有一些奇怪的建筑,其中最大的一片是十几幢红墙红瓦的平房,山坡上还有圆乎乎的叫不上名的水泥包,甚至还有断断续续分成若干小节的铁轨,几乎每个山坡上都有颜色不一的三角小旗和标牌。

这块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六十二平方公里的地方,也是一片军事禁区。在解放军总参N部的巨幅作战地图上,标注为U—DMU,原先是一个步兵团的营房和师以上级别的战役演练场,现在是以88师为使用主体的野战训练场和炮兵靶场,也是集团军规模的攻防战役演习场。被誉为“彰原黄埔”的88师教导队和“特种部队”的侦察营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自从今年入夏以来,这块广阔的场地又被赋予了新的功能,88师教导队又在编制之外继续扩编。这里成了88师高科技练兵的军官训练基地。

现在,这里聚集了88师军官中的一部分精英,分别在三个研究中心工作,这三个中心是:陆战战术问题研究中心,陆战现有装备人机结合研究中心,陆战思想政治效能研究中心。这三个中心常常灯火通明至深夜,抽调来此工作的军官是司、政、后、装四个部门经过认真考察选拔过来的,学历全部在大学本科以上,百分之九十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这里面还不包括函授、刊授等各类成人教育的学历,全是通过国家统考入学的纯粹的高才生。这些人在基层带兵不一定是最拔尖的,组织常规训练也未必太出色,但这些人的思想是超前的。

按照岑立昊的观点,现在的部队干部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而真正有用的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干部越多反而越忙。他的指导思想是把现有干部分成三个部分使用,一是管理部队,组织部队日常工作的正常运转;二是集中精力搞立足现有装备和现有战术思想指导下的训练,完成训练大纲赋予的指标,迎接年度检查;这两类干部实际上都是属于维持型和过渡型的。第三种就是高学历人才,有些甚至是被看成不适应部队工作,所谓在带兵上魄力不大的干部,但经过论证是具有较大的现代战争潜力可挖的人,“伪装专家”栗奇河也在其中。

在首长办公会上讨论这三个中心的人员名单时,路金昆和刘英博不是很同意岑立昊的观点,认为这样绝对化单纯地看学历,可能会误将庸才当人才,同时也有可能挫伤占干部总数多数的从部队基层土生土长起来的干部们的积极性。

岑立昊说,有学历的不一定全部都有能力,但从总的趋势上看,没有学历的最终肯定比不上有学历的人。不是这些人不适应我们的部队,而是我们88师不适应时代。凡是能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考上重点乃至名牌大学的学生,就一定有他的优势,把他们放在连队当连长指导员,你们认为他能力不强,我还认为没把他们用到点子上。什么叫魄力,现在没打仗,也没演习,就是个吃喝拉撒喂猪种菜,咋咋唬唬就是魄力?土生土长的干部有他们的优势,譬如能铺排,能吃苦,能以身作则,能身体力行,但这种优势只适合于在现阶段的营以下分队显示,上升到团以上,在高技术条件下作战,他们的知识结构、文明素养和对于现代科学技术的掌握运用,都不可能再有优势,到那时候,大显身手的只能是那些在现阶段被我们认为是书生气足、带兵没有经验的高学历人才。

那些从地方大学毕业后来到军营的年轻人,虽然被集中在荒凉寂寞的洗剑山下,连买本书都很困难,但是,他们倏然感到头顶一片阳光灿烂。他们中的确有人不适应基层生活,尤其是不适应那种无所作为的忙忙碌碌,有人感到自己的理想同现实产生了距离,同基层领导的工作作风格格不入,他们希望自己能成为连排干部的老师,而领导们则希望他们成为连排干部的学生,他们希望用现代文明带兵,而有的领导希望他们能够像老班长那样,早晨起来憋一泡尿把“缴枪不杀”喊得脸红脖子粗。他们只知道师里把他们集中在这里是为了把他们派上大用场,但他们不知道这样良苦用心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按照师里的部署,从这个春末夏初起,部队实行官兵分训,连以下分队由一名副职和排长带领,就在营房西废置机场,按总部颁发的大纲施训,也就是常规的攻防战术、兵器操作、步炮协同合练等科目。

连以上主官和师团两级参谋干事助理员,则由岑立昊亲自主持业务考核,考核成绩不好的,一律下岗,也开到洗剑山基地,成立补课轮训队。岑立昊放出话来,通过轮训,再考不及格,先编余挂起来,然后分期分批转业。成绩过差的,严重不适应岗位的,降职使用。

轮训内容是海湾战争战例分析,Y国、F国、G国陆军营连装备、战术原则、军官训练方式等,由军区陆军指挥学院的教授和外军研究机构的专家讲课。首先是看别人的,看潜在的敌人的,然后再看我们自己的,各级横向比较,找差距,找对方的劣势,找我们的办法。

这样的训练,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前所未有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过去是按部就班地搞训练,上面让怎么训就怎么训,也就自然而然地理解将来的仗就这么打。现在,呼啦一下把眼光打开了,外面的大千世界扑面而来,信息如海洋般汹涌。

军官们觉得不对劲了。委实,时代不同了,信息时代的战争已经同我们经验中的战争大相径庭。教员们介绍,两伊战争中,以色列出动十四架战斗机,绕过约旦等国的雷达监视区,避开美军E—3A预警机的探测,神不知鬼不觉飞临巴格达东南二十公里的空域,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用五年时间、耗资五亿美元建立的核反应堆,整个作战时间仅为两分钟。同年8月,美军两架E—14战斗机为了躲避众多雷达的监视,在锡德拉湾从“尼米兹”号航空母舰上突然升空,用两枚“响尾蛇”导弹,击中了利比亚两架苏—22战斗机,时间仅为一分钟……

我操,这仗还怎么打?见没见过,闻所未闻,没有阵地,没有后方,没有进攻防御,什么声东击西,什么诱敌深入,什么围点打援,统统没有派上用场,战争就结束了。我们的摩托化步兵呢,我们的炮阵地呢,我们一直引为自豪的主攻部队呢?

这就不能不引起高度警惕了。88师是一支地面野战部队,假如连自己将要参加的战争是个什么模样、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那参加战争从何谈起?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确对我们的对手所知甚少,有些人至今还认为我们的对手就是国民党蒋匪帮那样的敌人,而且还是几十年前被我们打败了的蒋匪帮,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六月七日的训练动员大会,黄阿平也参加了,会后回来深居简出,一个星期以后,背着挎包出发了。

到了师部,黄阿平首先跑到司令部值班室,打听师长在什么地方。值班的是侦察科的参谋栗奇河,黄阿平的大学同学和同年兵。在黄阿平的眼里,栗奇河是个臭皮匠,喜欢鼓捣些敲敲打打缝缝补补的事,自诩是发明家。栗奇河同黄阿平一样,在有些首长的眼里,都是“不听招呼”的角色,都不太招人喜欢。而在栗奇河的眼里,黄阿平是个假清高,不识时务还没有人味,跟他相处就得受他教育,而且开口闭口高度都很高,好像举世皆醉他独醒,只有他忧国忧民。因为彼此不以为然,所以虽然是同学同年,平时也不大来往。

栗奇河见黄阿平全副武装,衣帽簇新,有些惊讶,说:咦,黄副主任,你背这么个破挎包,不会是给师长送礼的吧?要是,我劝你把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免得自找没趣。

黄阿平说:扯淡,我老黄是送礼的人吗?我是来向师长汇报工作的。

栗奇河阴阳怪气地说:黄副主任,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就是个定位问题没解决好。军事工作有团长,政治工作有政委,用得着你跟师长汇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