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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 3)

飞机在云海的上方游弋,像一艘平稳飘动的轻舟。从舷窗往下看出去,视野里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一般排列着山峦、河流、森林、道路、桥梁、居民点……以往也是这样,每当高空俯瞰,那些随着飞机移动而移动的地物地貌们在岑立昊的眼睛里便成了行走的沙盘,他习惯于把城市叫着居民点,习惯于把山峰看成是高地,并且往往在不经意间给这些居民点和高地编号。

毫无疑问,阳光普照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战场,或者说都曾经是战场并且随时准备再次成为战场。还有天空。

阳光从舷窗透过来,柔和地落在身上。他倏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这样的景色既亲切又似乎陌生,有点像童年时代幻想中的海市蜃楼。这个时代叫信息时代,你行走在信息时代的大街上或者空中,实际上就是徜徉在信息的海洋里。这里的空气已经不是上个时代的空气了,你随手抓上一把,那里面可能就有重要的含量,或者是一笔巨额的贸易信息,或者是一次恐怖行动的指挥密码,当然也肯定会有流行歌曲和缠绵情话。

现在,他感到已经临近赵王渡的上空,依稀能够看见他刻骨铭心的那片灰蒙蒙的辽阔的训练场了,还有赵王渡的那座石桥。那里就是著名的长阳古战场了,那里过去曾经上演过血腥的厮杀,刀光剑影狼奔豕突,沙场秋点兵,狼烟肥劲草。

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

当一纸任命书明确他为地面野战部队88师师长的时候,他没有理由不为自己人生道路上出现的又一重大转折而踌躇满志。

在唐云际的办公室里,得到确凿消息之后,岑立昊的最初感受几乎可以用狂喜来形容。这的确是他期待已久的。现在,他终于实现了心底时时涌动的夙愿,成了一名带兵的师长,在春风得意之余,他就不能不想到使命的严肃性了——把一万多人交给你,你能带领他们打好仗吗?你能确保你所率领的部队在现代和未来战争条件下打胜仗吗?

这个命题言简意赅,再明白不过了。只要你真心实意地打算当一个带兵的师长,那么,这个问题你就必须回答。但是,真的要回答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

你当然必须回答你能,你能够率领这一万多人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勇往直前,你还可以虔诚地向你的祖国宣誓,为了国家利益,你将身先士卒抛头颅洒热血砍头只当风吹帽,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但是,仅仅有这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你说你能,那么你就得回答,你怎样才能?你凭什么说你能?说话要有依据,宣誓也要有依据。你的政治品格,你的军事素养,你的指挥艺术,你的做人原则,是否可以确切地说都与你即将担任的职务匹配?具体地说,你对于履行你的职责是否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就是在动身赴任登上飞机的那一瞬间,岑立昊惊惶地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没有充分准备好。这种感觉最初像一片小小的云朵,在他充满了阳光的心灵的海洋上空投放了一缕淡淡的暗影。

跟发达国家的军队比,中国陆军的装备是差一点,作战能力几乎没法放在一起评估,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谁因为某个步兵师的装备差或者作战能力差而拒绝担任师长,多数人是没有把当师长这个职务同作战必然联系起来,还有一部分人是先当了再说,至于战争嘛,哈哈,哈哈。

但岑立昊的负重感是实实在在的。

前往平原机场迎接岑立昊的是辛中原。北京方面的飞机还没有起飞,辛中原的三菱越野吉普车便已经奔驰在彰平高速公路上了。跟他一起来的是师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这几年实行轮流住校,干部在位率低,政治部主任住校之后,姜梓森主持政治部的工作,并列席参加常委会,也算半个师首长了。

这几天,岑立昊要回88师当师长的消息不胫而走,师机关是有一些反应的,倒不是对岑立昊有什么抵制。打心眼里讲,姜梓森对辛中原的人格和领导才干是由衷佩服的。这次班子调整,师长郭撷天提升为副军长,由辛中原出任师长是众望所归,却没想到岑立昊半路上杀了回来,辛中原又被压了一头,对此,姜梓森很替辛中原感到惋惜。

倒是辛中原,见姜梓森一直谨慎,感觉情绪不对头,主动地挑起了话头:姜副主任,这次关于新师长到职,机关是不是有些什么说法?

姜梓森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地说:别的倒没有什么,岑立昊……岑师长是从88师出去的,当过266团团长,老一点的同志都打过交道,从能力上讲,有思路,有朝气,这都是没话说的。但是这样一来,辛副师长的路就……

辛中原淡淡一笑,辛副师长的路就难走了是不是?啊,是啊,我也是奔五十岁不远的人了,军里上半年给我交过底,要解决我的问题。从副师职到正师,这大概也是我的最后一班车了。看看,到底还是没赶上。

姜梓森说:政治部掌握的情况是,军区党委已经把辛副师长纳入视野,这次调整的变动有些特殊,恐怕还要出现特殊情况。

辛中原笑了:你个姜副主任啊,这话你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了。你是担心我这个老同志出难题吧?那你还是不了解我啊。什么叫老同志,重担来了把双手送上去,责任来了把肩膀送上去,机会来了把年轻的同志送上去。这就是老同志。

姜梓森心中一热,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老首长啊,这种境界绝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哪怕言不由衷做姿态,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编造出来的。姜梓森说:辛副师长说得好,这几句话我要传达到政治部每一个同志。

辛中原笑笑,对姜梓森的话未置可否。

辛中原和姜梓森到达平原机场后发现,集团军司令部作战处的王处长和政治部干部处的马副处长带着一辆皇冠牌轿车已经先期到达了。按预定计划,接上岑立昊后,到平原军部驻地午餐,拜见岳南江政委等在家的军首长,然后再返回设在彰原市的88师师部。

平原机场是个小机场,候机大厅长不过百十米,站在栅栏的外面,就能看见飞机起落情况。飞机降落之前,马副处长已经同机场方面联系妥当,要把车子开到停机坪上。这在平原市也算是一种规格。

辛中原沉吟片刻,说:岑师长回来报到,东西少不了,但都是托运。我看车子就不用进去了,没必要摆那么大的谱。我们几个人进去就行了。

辛中原这么一说,马副处长和姜梓森也不好再说别的。

待飞机停稳后,一行四人便鱼贯进入停机坪。岑立昊钻出舱门后,王处长、马副处长和姜梓森先行一步,靠近舷梯,接过岑立昊的手提包,照例是一阵敬礼握手寒暄。

最后,就轮到辛中原上场了。在岑立昊同其他人进行礼节的时候,辛中原站在离他们有十多米的地方,微笑看着他们。岑立昊已经从人缝里看见他了,他没想到辛副师长会亲自来接他,顿时感到信心增添了许多。岑立昊向辛中原招了招手,便大步迈了过来。辛中原迎上两步,在距离还有四五米远的地方,二人几乎同时举起了右臂——双方的军礼都敬得比较正规。

老首长,我向你报到来了。

那好,我这个老首长带你回家。

就这一句话,岑立昊的心就潮湿了。老首长就是老首长,老首长没有任何迟疑,只用了一句家常话,就接住了他的话意,自然而然滴水不露,然后迅速地把彼此的感觉引导到一个亲近的境界。五年之后的重逢,无论是沧桑更移世态变化,还是彼此地位颠倒的客观现实,都有可能在这两个男人中间拉开一条缝隙,哪怕是不易察觉的沟壑,是极小的沟壑,总是在所难免。然而,没有。

当天下午,在集团军谈话完毕,姜梓森带领干部科长先行一步,辛中原陪岑立昊回家,范辰光夫妇和翟志耘夫妇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说是已经安排好了,要庆祝岑立昊衣锦还乡,刘英博也在军部,和李蓁正在家里等。

岑立昊一见这阵势,很不舒服,心想又搞什么鸟四大金刚聚会,军委有个17号文件专门制止吃喝风,现在风声正紧,中午在军里都是家常便饭,你们来添什么乱啊,这不是给我设置障碍吗?但碍于大家也是好心,而且是回来后的初次见面,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就问辛中原这样合适不合适。辛中原说,你们四大金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就是我在这里不合适,我还是到招待所吧。

翟志耘和范辰光一起叫了起来,说今天全仗着有你老人家这面大旗,不然我们哪里敢安排岑师长的活动啊。

辛中原说,也好,就算喝立昊同志一顿喜酒吧。

辛中原这么一说,就把事情定下来了。但是岑立昊说,要搞就在家搞,吃自己的,不能出去张扬。

范辰光说,岑师长你放心,这点我们早就想到了,几个女人都在厨房里忙乎呢。

儿子岑骁汉见爸爸回来了,而且向他保证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嗷地一声欢呼说,好!明天就去找刘小嘴算账去!

岑立昊问,谁是刘小嘴?

岑骁汉说,刘叔叔和李阿姨的孩子啊,他说我爸爸喝醉酒掉到茅坑里了。

岑立昊哈哈大笑说,掉茅坑里就不能爬起来啦?马上给他打电话,说岑叔叔又从茅坑里爬出来了,身上臭气熏天,让他把他爸爸妈妈都叫过来,我臭他一家子。

本来,岑立昊是做好思想准备不烧三把火的,但一不留神,那火哧溜一下就窜了出来。

到任之后不久,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一次开办公会,中途姜梓森被干部科的人叫出去,回来后跟刘英博嘀嘀咕咕,然后又里里外外地进出几趟。

岑立昊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等姜梓森再次回到会议室,岑立昊说,姜副主任,除了常委会,还有什么事情比办公会更重要吗?

姜梓森一怔,说,是干部问题,军里急要情况。

岑立昊说,干部问题?我怎么不知道啊?

刘英博马上打圆场说,这是遗留问题,你来之前定的转业干部名单,现在个别同志有反复,我们正在做工作。

岑立昊说,我既然已经来了,是不是也听听情况介绍啊?

刘英博说,当然可以,不过已经开过专题常委会了,所以就忽视了向你汇报。

政委郑绍清大包大揽地说,这个事情已经定过了,就让政治部办去吧,立昊同志刚回来,千头万绪,先熟悉一段情况再说。

郑政委这样一说,岑立昊就不好坚持了,因为郑绍清也是个老同志了,而且是党委书记,一声立昊同志一喊,岑立昊就明白该谦让的还得谦让。但心里还是别扭。

当天晚上,岑立昊就把别扭跟辛中原说了,辛中原说,你初来乍到,超脱一点也好。

岑立昊说,别的问题我可以超脱,涉及到干部问题,让我超脱就不合适了。我向姜梓森同志了解了一下,我是四月十五日来报到的,上次的转业干部专题常委会是四月六日开的,这时候明明知道我马上就要过来,还急急忙忙开这个常委会干什么?我是88师出去的,情况又不是完全不了解。

辛中原说,干部工作,上面有统一部署,你让等你来再开会,也是不恰当的。辛中原的话说得有点分量,其实也是为岑立昊着想。无非是怕部队有议论,新官上任三把火,弄得不好,就落下个否定他人自我表现的把柄。按照辛中原的为官原则,他还是希望岑立昊能够稳妥一点,练达一点,虽然年轻,但是给部队留下一个稳打稳扎的印象,这对于树立领导形象、巩固领导地位是有好处的。

但是岑立昊不是这种风格。

第二天早上,岑立昊又到政委办公室跟郑绍清谈。

郑绍清说,立昊同志你别多心,这一批转业干部名单是各团报的,也征求过本人意见,多数是自己提出来的。既然你有看法,让政治部把情况跟你汇报一下也好。

岑立昊问,如果我提出不同意见,还来得及吗?

郑绍清沉吟一会说,来得及应该是来得及,问题是……话到此处,郑绍清打住了,但意思岑立昊明白了,你一个新任师长,上任伊始就对上任之前的常委会提出不同意见,确实不是一件小事。

郑绍清又问,立昊同志,是不是有特别需要关照的人?

岑立昊回答,没有,但我想了解情况。

郑绍清说,那就这样,先听汇报,有什么想法我们再商量。

岑立昊思忖,政委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态度也很得体,就没有话说了。

郑绍清是很注意协调军政一把手之间关系的,当天就通知姜梓森,让他带着近期拟调整的营以下干部名单,毫无保留地向岑立昊做一次专题汇报。姜梓森汇报干部情况的时候,岑立昊对于多数人员的安排没有提出异议,但是在黄阿平的问题上卡了壳。岑立昊说,黄阿平这个同志我了解,还是很愿意在部队干的,而且也适合部队,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进步太慢。姜副主任你算算,黄阿平在营职岗位上干了几年?

姜梓森说,副营六年,正营四年。

岑立昊说,你姜副主任恐怕还不知道,当年他当见习排长的时候,范政委还是个志愿兵。当然了,老范比他兵龄长。这些年这个黄阿平进步也太慢了。

姜梓森说,266团两位主官对黄阿平同志看法都不太好。

岑立昊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梓森说,据说这个同志有三大毛病,一是不务正业,二是爱说怪话,三是不尊敬领导。

岑立昊说,怪事。想当年范辰光想在266团培养四小金刚,黄阿平就是其中之一,怎么会变得不务正业了呢?郑政委对这个同志是什么看法?

姜梓森说,郑政委怎么看我倒没听说,不过刘副政委对黄阿平看法也不好。

岑立昊不说话了,看着姜梓森,把姜梓森看得有点心虚。姜梓森说,政治部王主任离职,常委分工干部工作是刘副政委……

岑立昊挥了挥手说,你姜副主任也是干部科长出身,对于人的问题要细致,不能以某个领导的好恶作为判断人的尺度。你说他爱说怪话,他想干事,你不让他干事,他想进步,你让他在一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四五年,再呆还是四五年,他能没有怪话吗?要是让你干十年副主任你有没有牢骚?你说他不尊敬领导,你老是不理解他,不支持他,光让马儿快跑,不让马儿吃草,他能尊敬你吗?

姜梓森说,在干部问题上,我们的原则是尊重团党委的意见。

岑立昊说,上一级政治机关不对下一级党委的意见进行考察,那还要你政治部干什么?当傀儡啊?我告诉你,这个黄阿平是个人才,是个想干事的人,建议你们亲自考察一下。什么叫培养?只要是人才,只要有事业心,提拔使用就是最好的培养。

姜梓森挠挠头皮说,这个问题搞复杂了。

岑立昊又问,安排黄阿平同志转业,他本人是什么态度?

姜梓森说,他自己打的转业报告。

其实姜梓森也知道,黄阿平后来是收回了转业报告的,而且郑绍清政委一直对这个人比较看好,但266团团长杜朝本和政委范辰光态度坚决,此人不能重用,郑绍清犯不着因为一个团里的政治处副主任去得罪团里的两个主官,所以也就放弃了。这层意思他没有对岑立昊表露。

放下黄阿平,姜梓森又把其他的干部调整情况向岑立昊做了汇报,岑立昊背着手在办公室踱了几圈,对姜梓森笑笑说,谢谢你姜副主任,工作做得总体看来很细。但是能不能再酝酿一下?

姜梓森心想,常委会决议都形成了,还酝酿什么?

岑立昊说,姜副主任你去向郑政委汇报,就说我建议,无论是提升还是转业,暂时都冻结,此项工作至少向后推迟一个月。

姜梓森愕然,嘴巴动了动说,岑师长,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岑立昊的笑脸立即就不见了,给了姜梓森半张冷脸说,姜副主任,我的建议合适不合适,好像不应该由你来做结论吧,你说呢?

范辰光得到岑立昊要到266团吃午饭的消息,已经快到上午九点钟了。

本来,一个师长到一个团里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用不着提前作什么安排,但岑立昊跟别的师长不一样,他既不是周吴郑王地检查部队,也不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他一般都是临时决定,可能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上或者办公楼门口。今天早晨他在师部招待所吃饭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听说266团小灶的小菜腌得不错,中午尝尝去。

就这一句话,把范辰光搞得很为难。他弄不清楚岑立昊的真实意图。师里几个常委的廉洁自律是人所共知的,岑立昊尤其对大吃大喝深恶痛绝,范辰光更是耳闻目睹。过去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上面来了工作组,岑立昊可以亲自汇报,亲自陪同检查,也可以一起吃早点,但中午和晚上,只要桌上有酒,不是特殊情况,岑立昊是不会出现在桌边的。

上次岑立昊刚回来报到的时候,翟志耘支了一招臭棋,撵到平原市去拍岑立昊的马屁,岑立昊表面上谈笑风生,但还是把话撂出来了,说大家都是相当级别的干部了,以后不要搞什么四大金刚了,传出去不好,有小集团的嫌疑。

对于这样一个难伺候的人,接待起来自然要小心。范辰光向杜朝本通报了岑立昊要来266团吃中午饭的情况,二人商量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稳妥一点,就按照小灶的日常标准筹备。

这里刚把接待岑师长的决心定下,那里又接到彰原市建筑六公司会计贺桂英的电话,说是近段时间公司不景气,你们当官的假正经,控制修建楼堂馆所,搞得建筑行业门庭冷落,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去了,贵团欠的那笔维修款,无论如何得还了,等会儿她就带上出纳来结账。

范辰光接完电话,后脊梁一阵发凉。心想这臭娘们可真会选时间,早不来晚不来,专门拣岑老虎到266团的时间来,莫非内部出了奸细向她通风报信了?这事本来就是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是266团的绝密,要是真的让母大虫把岑立昊堵上了,那洋相就出大了。

关于六公司的那笔欠款,也就是训练场上“金刚部队百战百胜”那八个大铁牌子的工钱和料钱,已经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为了这笔钱,范辰光指挥潘桦副政委等人同六公司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前年经仲裁机关裁定,266团应付六公司六十万元,范辰光当即表示,要命一条,要钱没有。但是这是经过法律程序仲裁的,范辰光不给钱没有道理。去年借上级拨款修缮营房的机会,范辰光灵机一动,让六公司顺便把大礼堂也装修一下,并从家底费里拿出三十万,先把六公司的怒火平息下去。他的如意算盘是把做牌子的费用掺和在营房维修费里,集团军营房处也默许了,但范辰光掉以轻心了,没把审计部门摆平,在审计的时候偏偏把那六十万元做牌子的条子抽了出来,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个大铁牌子的费用被赤裸裸地单列出来,至今找不到出处。而且,由于是擅作主张企图动用上级拨发的营房维修费,这笔还不掉的钱还成了吊在范辰光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剑,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在范辰光的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去年以来,范辰光没少到集团军活动,据说营房和审计部门都有了松动,但眼下钱还没到位,六公司不识相,紧锣密鼓地催。那个绰号母大虫的女会计贺桂英嗓门巨大,一到团里,就四处吆喝要找团长和政委,搞得范辰光和杜朝本东躲西藏。军务股长不了解内幕,有一次竟让几个兵把母大虫架到修理所仓库里关了禁闭。母大虫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半截,口口声声说军务股长对她欲行非礼,还扬言要到中央军委告状。后来范辰光只好亲自出面,当着母大虫的面,宣布了一道把军务股长撤职的假命令,又让黄阿平把母大虫带到政治处值班室,连哄带骗加许诺,才把母大虫瘟神般地送走。现在,岑老虎即将来到266团,而母老虎也即将来到266团,这一男一女两只老虎都是不吃素的,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