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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朝圣者的村庄——雨崩(1 / 3)

一、内转之路

无论内转经路还是外转经路,都是由一个个被藏族人认定的殊胜景点组成的,每一个景点朝圣者都要去膜拜。这些景点有着神奇的自然和人文景观,白塔、寺庙、原始森林、瀑布、温泉、冰川、村庄、雪山等等。它们以卡瓦格博主峰为中心,形成内外两个环形的转经路线。内转经的准确路线是:朝圣者先转到雪山对面的白转经堂朝拜,此举称为拿到进入神山的钥匙;然后到飞来寺,这里是观赏雪山的最佳之地,不仅是藏族人,无数外地来的游客和摄影爱好者,每天早晨虔诚地守在飞来寺,等待“觐见”卡瓦格博峰圣洁的面容;之后,朝圣者渡过澜沧江,沿斓沧江峡谷往南行十多公里,到西当村,这里有个温泉享有盛名,人们在此洁净自己的身躯,也象征洗涤自己的罪孽,以清白之身继续朝圣;从峡谷里的西当村朝圣者开始往雪山上爬,走一天的山路才可到达雨崩村,在雨崩村上方的冰川下,有一条神奇的瀑布,人们称之为“神瀑”,据说淋了此瀑布的水,可以吉祥如意,洪福无边,这是人们到雨崩村朝圣的一个主要目的;内转的最后一站是明永村,在那里朝拜冰川和卡瓦格博峰,以及神山下的寺庙。

我在2003年6月终于踏上了内转经的朝圣之路。与我同行的有我在藏区结识的三个好兄弟:扎西尼玛、吹批、吹批的弟弟此里。吹批两兄弟是香格里拉县尼西村人,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到梅里雪山内转经路朝圣,而扎西尼玛由于是本地人,中师毕业后曾在这一带当过小学教师,后来又到乡政府工作,周围的山头他都跑遍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过雨崩村多少次了。

西当村位于澜沧江河谷,海拔2000多米,一条简易公路顺着澜沧江通往这个村庄。由于今年是朝圣之年,西当村已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到雨崩朝圣的香客必从西当村下车,再翻越海拔3800米的南祖纳山垭口。南祖纳山森林茂密,古树参天,寒气森森,山势陡峭。即便骑马翻越这个山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的西当村变成了一个开放的村庄,到处是朝圣者和游客,到处是牵马的当地人。从西当村到雨崩村,要走近8个小时的山路。我在西当村碰到一个独自旅游的“背包族”女孩,从广东来,人长得蛮漂亮也蛮现代的。她是随一群朝圣者到雨崩村的,回来时实在走不动了,只好骑上了马。我问她感觉怎样?她抱着自己走肿了的双脚,说爬不动这山,最好别去逞能。我们和藏族人的体能是不能比的。一路上景色那么好,可是我累得已没有心情去欣赏了。

我在藏区有许多次爬山的经历,走肿双腿是小事,有时累得连相机也持不稳,什么事也做不了,这山也白爬了。在高海拔地区爬山,一座看似不高的山头,一段看上去不远的路程,走不了多久你就气喘如牛了,仿佛有人把空气全部抽走了一般。

因此我打算骑马上山,尽管扎西尼玛说朝圣必须用双脚走心才诚,功德才纯正。他们三个都比我年轻,爬这样的山路如走泥丸,在峡谷里的高山面前,我不得不“服老”了。我雇了一匹骡子,一个藏族小伙子为我牵着。过去我在藏区骑马时,总觉得骡子不够威风,实际上骡子才是走山路的好手。它们性情温顺,步伐平稳,再崎岖险峻的道路,你大可放心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它。似乎我还没有听说过“骡失前蹄”的故事。

从西当村一出发,便开始爬山。骑在骡于上,身侧就是澜沧江大峡谷,远处的崇山峻岭气势非凡,尽收眼底,四周青山葱茏,白云缭绕,走马滇藏高原的豪迈感油然而生。我喜欢这种感觉,尽管它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矫情。相对于我们在城市日益舒适、安车当步的生活,这种感受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想一想城里那些呆板枯燥的水泥楼群和拥挤嘈杂的街道吧,匆忙得如过江之鲫,操劳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你,有多少自我和自在?这里的一丝清风和几分宁静,一丝花香和几声鸟鸣,你在城里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群山虽高远,但并不令人畏难;山道虽险峻,也不失为通途。

这条人马驿道只有两米左右的宽度,呈“之”字形蜿蜒而上,从西当村一上来就没有一段平路。路两边的松树开初并不高大,大约只有十年的树龄,估计是从前的大树被伐光以后新种的。上到半山腰以后,大树才逐渐多起来,大地慢慢呈现出它古老的原貌。大朵大朵的杜鹃花在6月晴朗的天空下竞相开放,而山脚下的杜鹃早就谢了,我们仿佛从夏季回到了春天。

帮我牵骡子的藏族小伙子肤色黝黑,动作麻利。其实他只是一个14岁的大男孩,可是已经辍学牵骡牵马养家了。村庄里的旅游业得到开发后,学校已收不住很多孩子的心,他们出来为游客牵骡牵马,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挣到百十元钱。遇上黄金大假期,蜂拥而至的游客让村庄里的人们应接不暇,十几公里一个来回的山路有时他们一天要跑上两三趟,他们的脚力令人感到惊讶。村庄里的孩子上学条件本来就差,要想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比城里的孩子难上百倍。在西当村和明永村,许多孩子上到初中以后,就再不到学校了。大人们要下地干活,到牧场放牧,为游客牵骡牵马成了孩子们不能推卸的家庭责任。他们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不知道出来牵骡牵马的孩子觉得这种生活快乐与否。

来朝圣的藏族人一般是不骑骡马的,一路上看到的许多老人也没有骑,他们在家庭成员的搀扶下,一步步地向山上爬,尽管有的人看上去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我在路上遇到从西藏昌都来的一家人,年纪最大的那位老妈妈有70来岁,最小的是在背上的一个1岁左右的小孩。她们一行几人,全都是女性,估计那年轻一些的妇女是老人的女儿或儿媳妇。我看那老人家气色并不很好,拄杖,时时还得有人搀扶。她们走得很艰难,不似其他藏族人在这样的山路上疾走如飞(许多藏族人在朝圣之路上为了节省时间,总是像赶路一样日夜兼程)。我们在一个休息点相遇,我给她们拍照,大家一起闲聊。大约是我这外地人的模样让她们感到有趣,因此话题聊起来就越扯越远。藏族是个很放得开、乐于开玩笑的民族,在一起聊天,每次总是我被她们捉弄的份。

这是一群快乐的朝圣者。可是我还是担心那个身体不好的老妈妈,她为什么不骑马呢?据说每年都会有几十个各地来的朝圣者死在朝圣之路上,尽管在朝圣者看来,这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因为他们死在圣地,这意味着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来世。

从西当村到南祖纳山口,海拔相对高差约有1800米。这是一段很艰难的路程,不习惯高海拔地区生活的人,走这样的山路不啻于一次严峻的缺氧考验。藏族人似乎一点缺氧的感觉都没有,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走如飞,身上还背负着吃住用等生活用品。他们出来朝圣,能从家里带的东西尽量自己带,甚至包括一路上要吃的酥油和糌粑、土豆等。德钦县旅游部门的一个朋友曾对我感叹道,原来我们以为朝圣之年,必定会给本地的经济带来一些刺激和增长,但从各藏区涌来的朝圣者虽然很多,可县里几乎赚不到什么钱。他们不住店不进饭馆,饿了自己舀山泉水、打酥油茶、捏糌粑团,天黑了把自带的氆氇毡子往树下一铺,大地就是他们的床,连一包方便面都舍不得买。藏族是最能吃苦、最勤俭的民族之一。他们能一天赶完的路程,绝不会多拖半天。

山道上大约每两个小时的路程就有一个简陋的休息站,一些聪明的当地人在那里搭一间木棚子,设一个小卖部,里面或许还会有一两间供朝圣者住宿睡觉的房子,都是一些大通铺,十几张床并排在一起,被褥看上去蛮干净的,只是由于在高海拔地区,最近又适逢雨季,被褥显得有些阴冷潮湿。房间不分男女,10一15元一晚,一个大白炽灯泡让疲惫的游客在晚上也可以甩两把扑克——如果他们还有那份心思的话。比起后来我在外转经路上借宿的那些地方,这里的设施已经属于转经路上的“超豪华大酒店”了。

我们在下午5点左右终于爬到海拔3800米的南祖纳山口,云层已在我们的身下。“南祖纳”是“长有美丽森林”的意思。由于山垭口上树林很密,我们只能从一条山涧看见一座离我们很近的雪山,可惜云雾遮住了它的大半部分。因此它就像一个半遮半掩的神灵,实在具体,却又空灵飘渺。山口上布满五颜六色的经幡旗,在阴冷山风的吹拂下劈啪作响。经幡上印有祈诵吉祥的经文,藏族人认为风吹动经幡,便会把经幡上他们祈祷的吉祥带向遥远的家乡,带向神灵的世界。“神山听得见的”,“神山看得见的”。他们在转经路上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做给人看,而是为了让神山看得见,听得见。

在每一个藏区神山的山口,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经幡阵,听到经幡在风中传诵的吉祥。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是需要保佑的;一个站在高山之巅的人,也需要传达他对神灵世界的祈诵。大山、峡谷、云海、松涛、日月、经幡、玛尼堆,以及香炉里煨桑的青烟,使险峻高远的山垭口就像进入神灵世界的一道门槛。我们站在这门槛前,像藏族人一样大喊一声——啦嗦啰!

但愿所有的神灵能听到我们的呼唤。

二、隐匿的村庄

我敢向雪山上的神灵起誓,多年以来,城里的人们都没有看到过陶渊明式的村庄了。但是这样的村庄,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确实存在。

我即将要去朝拜的雨崩村就是一个陶渊明式的村庄。仿佛上苍的巧妙安排,它位于卡瓦格博峰的“妻子”缅茨姆峰的山脚下,三面环山,一面通往一条幽深的峡谷,峡谷的尽头是澜沧江。以雪山为城,江河为池,以往藏族人如此形容自己的村庄或城堡坚不可摧。即便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地老天荒,沧桑演变,藏族人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似乎从来没有人有过孤独感。在山外的世界没有被打开以前,雨崩村的人们生活得不慌不忙,神灵控制着一切。

关于这个村庄,有则动人的传说:很久以前,澜沧江河谷地带的人们发现有个漂亮的姑娘每到青稞收获季节,都会到村庄里用珍贵的宝石来换粮食。人们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回到哪里去。她就像一个来自神灵世界的仙女,超凡脱俗,卓尔不群。有个恋上了这个美丽姑娘的藏族小伙子在给她的粮袋装青稞时,悄悄在袋子的底部捅了个小洞。姑娘背着青稞走了,小伙子沿着一路漏洒的青稞追寻姑娘的踪影。他穿过了山谷,翻越了雪山,可是在苍茫群山中还是把姑娘跟丢了。有一天走到一座山梁上的时候,他无意中拨开眼前的灌木,山脚下一座碧绿如茵的村庄便显现出来。年轻人一声惊呼:“意告!意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