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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卡瓦格博神山的召唤(1 / 3)

一、雪山与神灵

大凡雪山,都是与神灵相伴的。

这里讲述的雪山不是北方的那些季节性的雪山,而是指巍峨的西藏高原上终年积雪的神奇山岭。他们耸立于世界屋脊之巅,傲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白云是他们的衣裙,山风是他们的歌声,冰川是他们的佩饰,太阳和月亮是他们的朋友,森林与百兽是他们的臣民。而每一座雪山都有一则则动人的传说,就像萦绕在雪山上的云雾和覆盖在他身上的皑皑白雪,神奇而美丽,遥远又空濛。神灵高居其间,百兽为之臣服,鲜花竞相开放,群山向其叩首,江河蜿蜒其膝,彩虹凌空飞舞,云雾为其吐纳呼吸,松涛是其窃窃私语,而山崩和泥石流,则是他倾向人间的愤怒惩罚。

这样的雪山,是需要敬畏的。对其信仰的人,则虔诚地称之为神山。

位于云南西北部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境内的梅里雪山,是一座远近闻名的神山。它地处滇藏结合部,海拔高达6740米,是云南的第一高峰。2003年7月,云南的三江并流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一荣耀被誉为世界自然遗产界的“诺贝尔奖”。如果这个奖有桂冠的话,人们一定会把它戴在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的峰顶。因为连联合国分管世界自然遗产申报工作的专家都认为,梅里雪山是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的最大品牌。因此,他是一座世界级的雪山。

更为重要的是,梅里雪山是藏族人心目中最神圣的神山。他耸立在白云之上,蓝天之下,仿佛一座巨大的白色金字塔,圣洁,孤傲,挺拔,伟岸,冰清玉洁,雄踞天宇。你能想到的所有赞美词汇,在梅里雪山面前都嫌肤浅。而藏族人对梅里雪山的感情,更非语言可以描述。他们只是会实在而具体地告诉你:没有朝拜过梅里雪山的喇嘛,他的法力就会减少一半;而没有转过梅里雪山的人,死后他的尸体都不会有人帮忙抬,因为他的身体不干净。

这是一座人们需要崇拜的雪山。当你面对他时,即便你不是一个相信轮回说的藏传佛教信徒,即便你对藏族人的宗教信仰了解不多,但是,你看到这优雅高贵的雪山,便会有某种震撼从心底升起,从这一时刻起,你将明白什么叫敬畏。

敬畏是宗教情感的前奏,敬畏一座雪山,就是在敬畏一个神灵。因为雪山是神灵居住的地方,神就是山,山就是神,山与神合而为一,雪山便成了神灵的领地。

我在书中称卡瓦格博主峰时用人称代词的“他”,而不是物称代词的“它”,是因为我赞同藏族人的观点,卡瓦格博主峰是一座具有人性或曰神性的雪山。他有自己的历史,自己的传奇,自己观照人间的独特方式。

他是有灵性的,有人情味的,甚至有喜怒哀乐的一座雪山。

无数第一次到藏区来旅游的游客,到了梅里雪山前的飞来寺,都会像藏族人一样,买一束松柏枝、几把青稞,然后虔诚地塞进两个巨大的香炉里,让袅袅的青烟在雪山前升起,口里呼喊着刚刚学来的祈诵吉祥的咒语——啦嗦啰!此时此刻,雪山在他们的眼里,已不是一座单纯的雪山,而是一个可以护佑他们的神灵。他们对这座雪山的情感,已经近似于一个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了。他们的灵魂,已经被这伟大的雪山深深控制了。

于是,人们把自己所不能控制、所弄不明白的东西,交给了这座神山。他太高远完美了,似乎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天国。他是天国的代言者,以无言的话语指导着我们的心灵,规范着我们的行为。如果我们有任何渎神的言行,梅里雪山高高在上呢。

藏族人对梅里雪山的情感则比我们更深厚,更具体——雪山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已经融入到他们日常生活的丝丝缕缕之中。因为他们和雪山终生相伴,雪山既是他们的生存依托,又是藏族人宗教情感的最终归宿,是他们精神世界里的擎天支柱。圣洁的雪山已成为藏民族宗教文化的一个形象符号,它具体到如果一个藏族人看不到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高贵的面容,他将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无法摆脱自己的苦难,无法在六道轮回——天、人、阿修罗、饿鬼、牲畜、地狱——中往生善道。

把雪山视为神山,体现了藏族人最为朴素的自然观。我们知道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是一种自然崇拜的宗教,印度佛教传入西藏后,与苯教的某些东西相结合,形成了世界上独具特色的藏传佛教。这在许多雪山脚下的村庄里,从各种版本的民间传奇和神话传说中,都可以找到其发展演变的轨迹。以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为例,村庄里的老人告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卡瓦格博峰原是本地的凶煞魔怪,传说他有9个头,专在夜晚劫杀村人,吸食人血。后来,来自印度的莲花生大师到此地修行,降服了这个魔怪,使他成为佛法的守护神。从此以后,卡瓦格博峰才成为藏族人的神山。在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万神殿中,这样的神山一般被看做是本地的护法神。

莲花生大师是否真的来梅里雪山降服过魔怪,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据历史学者们考证,早在9世纪,藏传佛教就传入到康区一带,到了13世纪中叶的藏历火羊年,藏传佛教派系之一的噶玛噶举巴二世活佛噶玛·拔西,曾有一次游历康区的活动。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噶玛·拔西活佛看到了梅里雪山圣洁的面容,当即赋美文一篇《绒赞卡瓦格博》,并拜此山为神山。由于噶玛噶举派在此地香火很盛,信徒众多,因此梅里雪山在康区乃至西藏声誉鹊起,名震四方。由此可见,人们把自己精神领域的需求交给一座神圣的雪山,是有其历史渊源和文化背景的。

著名的奥地利藏学专家勒内·德·内贝斯基·沃杰科维茨在其震惊世界的辉煌论著《西藏的神灵和鬼怪》中,将西藏的神灵体系分为“世间护法神”和“出世间护法神”两大类。“世间护法神”是指“仍和众生有情居住在今世间的神灵,他们也过着藏传佛教的宗教生活”,与藏族人日常生活的关系极为密切;“出世间护法神”是具有超大神力的高级神灵,譬如班丹拉母女神、大黑护法神、宝藏神、阎王神等,他们多来自于经书中的描绘,和大地与自然没有多大关系。

梅里雪山作为一座具有“世间护法神”功能的大雪山,他和当地藏族人的关系就像国王与臣民、父亲与儿子。雪山脚下的藏族老人提到梅里雪山时,总是会自然地将手掌向上,恭敬地说:“阿尼卡瓦格博……”“阿尼”在康巴藏语中,是“我的父亲”的意思。

一个缺乏想像力和对藏传佛教了解不多的游人,到了梅里雪山脚下,总会问当地人,你们说他是一座神山,他到底有多神?

于是,本地人就会告诉他有关梅里雪山的种种传说和故事,叙述他们对雪山的依恋和崇拜。可是他可能还不相信,他会认为,这是由于当地人的故土情结作祟。你们说自己家乡的雪山如何如何,我家门外的那座小山头也有许多传说和故事呢。

神灵居住在雪山上,这使雪山有了神性,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过雪山上的神灵。他长得什么样?他如何生活?他又如何主宰一切?在本地壁画和塑像中,卡瓦格博神被描绘成一个骑白马穿白袍、威风凛凛的战神。如果你相信藏族人所说卡瓦格博雪山是有灵的,你就把这个白袍战神看成是众生的保护神吧。

二、雪山与朝圣者

朝圣是有宗教信仰的人们一生中的大事。

2003年,是藏历水羊年,而梅里雪山是属羊的,当年是它的本命年。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在藏族人的心目中,梅里雪山不仅是一座自然的雪山,它还是神性和人性俱有的雪山。无论是神还是人,本命年都是一个重要的年份,于人来说需要纪念,于神来讲需要受到祭祀和朝拜。

如此,2003年就成为梅里雪山的朝拜之年。有种传说认为,在羊年围绕梅里雪山转山朝圣,其功德相当于寻常年份的13倍,这样的年份每60年才能轮到一次。简单地说,你在这一年转山一圈,相当于寻常年份的13圈。人们需要朝拜梅里雪山,需要雪山上清冽的风荡涤自己有罪的灵魂,需要雪山圣洁的面容映照自己吉祥的人生。

来自西藏、四川、青海、甘肃藏区的人们和云南本地的藏族人一样,扶老携老携幼,牵羊拄杖,来到梅里雪山开始神圣的转山朝圣仪式。转神山朝圣是当今世界宗教中藏传佛教所独有的顶礼活动。

每一种宗教中信徒的朝圣,都有其特殊的仪轨和方式。藏传佛教信徒们选择的朝圣之路,在我等俗人看来是苦行,无论是朝拜圣城拉萨还是转神山圣湖转寺庙,朝圣是一次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艰苦卓绝的长征。而对于朝圣者来说,这其实是一次以心灵和肉体与自然和神灵贴近、交流的幸福之旅。就像我们所有人对幸福时光总是心存眷恋、难以忘怀一样,藏族人的朝圣之路越漫长、越艰难,便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功德和幸福越大、越深。

以朝拜梅里雪山来说,有内转经和外转经两种。前者以围绕梅里雪山附近的景点为转经朝圣路线,一般需要3天到5天的行程;后者以梅里雪山的外围地域为转经朝圣路线,一个善走山路的藏族小伙子,至少也要走上六七天的时间。可以想见,对每一个朝圣者来说,这是一段充满幸福、喜悦、满足、如愿以偿等诸种感受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