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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篇:苏格拉底最后的时光(2 / 3)

克:“我觉得只听来自导师的有价值的意见就够了。”

苏:“所以说,最能够牵动他喜怒的批评和赞誉应该来自于最有资格的人,而不是无关紧要的普通民众。”

克:“很明显是这样。”

苏:“所以他应该谨遵那位有资历的导师的意见,规范自己的生活和言行,而不是跟着社会舆论随波逐流。”

克:“是的,应该那样。”

苏:“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如果那个人不顾导师的专业意见,而去纠结那些来自于无关人士的任意言论,并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他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克:“那是自然。”

苏:“那么这种恶果,将产生什么影响呢?我的意思是说,恶果应由人的哪个部分来承受?”

克:“显然是那个人的肉体来承受痛苦。”

苏:“好极了,克里托!我不想再举更多的例子来佐证了,你就说我们刚才的理论能不能当作一种处事的准则呢?当然,我更关心的是它能否帮我们解决眼下的问题。我们怎么判断行为选择是否正义荣耀?我们是应该听从在某方面有专业知识的人的意见指导,还是去听取普通人的意见?‘我们敬畏这个有资历的专家,应该多于敬畏其他的普通人;并且我们一旦忽视他的正确指导,我们身上本来可以通过矫正来改善的部分,就会被损害,变得更糟糕。’你觉得这话是危言耸听吗?”

克:“你没有说错,苏格拉底,那绝不是危言耸听。”

苏:“那就接着听我说吧,看你还能不能接受我的观点。我们身上真的有某个部分会受到外界和自身行为的影响而变好或者变坏。如果我们接受了没有资历者的错误意见,而使它受到了损害甚至毁灭,那我们还有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我所指的部分是我们的肉体。”

克:“我可以接受。”

苏:“好的。那么当体力消耗殆尽,健康岌岌可危的时候,还值得我们付出努力让生命继续苟延残喘吗?”

克:“当然不值得。”

苏:“那么,我们身上会受到外界和自身行为的影响的那部分该怎么办呢?连肉体被摧残了之后都不一定值得为它的存留而挣扎,那么这一部分会比肉体次要吗?当它被破坏了之后,生命的维持还有没有意义?”

克:“当然不是那样,它比肉体重要多了。”

苏:“真的是这样吗?”

克:“没错,它更加宝贵!”

苏:“我亲爱的朋友,既然你也这么认为就没有问题了。刚才你让我根据大众舆论来判断我的对错、荣辱及好坏的时候,就犯了这个错误。我们应该顾及的是那位代表真理的权威专家的意见看法,而不是普通人对我们的是非议论。也许有些人会不同意这个观点,说:‘不管怎样,那些被忽略的普通人有权把我们处死。’”

克:“苏格拉底,事实就是如此,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常见的处于对立面的观点。”

苏:“可是我要你明白,亲爱的朋友,我们刚才的论点要表达的就是不要受大众舆论的影响。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赞同我,那就是,让生命延续下去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活得

精彩?”

克:“说得很有道理。”

苏:“怎样才算活得精彩呢?光明正大或者获得荣誉?”

克:“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苏:“顺着这个思路理下去,你说我在没有得到官方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逃离监狱,躲避刑罚,这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吗?如果它完全正当合理,那我们就必须去做,可如果这是需要遮遮掩掩的行径,那就不能去尝试。克里托,你刚才提到的金钱、名誉、孩子的抚养等问题,我觉得这也是普通人常会提及的。那些人会随心而为想要处死某个人,然后某一天又感到后悔,想要将那人复活,这基本没有理智可言。其实在这里,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想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接受了那些人的帮助,逃离了这里,并且用金钱来回馈帮助我们的人,这种逃跑行为是否正当可取?如果我们本身就对这件事的非正义性心知肚明,那么紧接着我们必然会思考下面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们除了静观其变外,不采取任何措施,这样所要承担的后果真的大于冒险地脱逃吗?”

克:“苏格拉底,话虽那么说,我也不反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苏:“那就请和我接着探讨吧,我亲爱的朋友。你若能对我所说的观点提出更合理的意见,让我心服口服,我自然会按照你说的去做。可是如果你没有办法用论点驳倒我,那么就请做一个好朋友该做的事情,不要再一再三地劝说我放弃原则,在没有得到官方许可的情况下逃走。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做有悖于你心意的事情,但我也希望你能真心地站在我这一边,支持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好的,请你调动你所有的注意力,仔细听完我下面的观点,并且用你最敏锐的判断力来回答我的问题,我希望我的问题不会让你感到乏味。”

克:“好的,我会尽力而为。”

苏:“我们是主张‘人一定不可以有意做非正义的事情’呢,还是说‘人们对自己行为的约束要视情况而定’呢?还有一个我们都知道并认同的观点:任何情况下非正义的事情,其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不会变得值得称道。难道我们要在这短短的最后几天里,放弃自己苦苦坚持多年的信念吗?我们常常自信满满地讨论问题,却不知道自己并没有比一个孩童的智力高出多少。我们所坚持的肯定是真理,我们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需要去想如果选了另一条路会不会比现在的结局更好。因为我们知道,无论怎么说非正义的事情都是不光彩的、不应该被选择的。你同意这个立场吗?”

克:“没错,这确实是我们的立场。”

苏:“那么,不论情况多么特殊,它都不应该成为人们做坏事的理由。”

克:“是不应该。”

苏:“也就是说,即使一个人被他人坑害,也不应该像大多数人那样,去选择同样不堪的方式进行报复。”

克:“当然不应该。”

苏:“克里托,那你觉得一个人应不应该做伤害他人的事情?”

克:“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苏:“而大多数人觉得出于报复的缘由去伤害别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觉得这样的说法对吗?”

克:“这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

苏:“我也这么认为,因为报复别人和故意作恶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克:“正是这样。”

苏:“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挑起事端,报复和伤害他人,都是十分恶劣的行为。但是,我的朋友,你别只是在讨论时赞同我的观点,最后却顺从与真正信念相违背的做法。我知道现在能够理解并支持我们这种信念的人少之又少,将来也不会变得更多。像这样立场相对立的双方,在原则上很难得到调和,以至最后对对方的行为及做出的决定都会不屑一顾。作为真挚的朋友,即使是对你,我也要思索再三,你真的打心底里接受和支持我的观点吗?如果你也和我站在同样的立场上,认同‘用非正义的手段去报复伤害自己的人,以此来捍卫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这个我坚持已久的观点,那么就请继续听我说下面的观点。如果你并不赞同我的论述,要站到我的对立面去,那就请说说你的看法,让我知道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推翻那个观点。”

克:“好吧,我是同意你的观点的,我愿意听你说下去。”

苏:“好的,下一个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如果一个人许下了合理的诺言,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言出必行,严格遵守诺言呢?”

克:“他理应遵守诺言。”

苏:“那就先让我们来考虑一下逻辑后果吧。由于没有办法让国家按照官方程序释放我,我就擅自逃离了,这不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诺言吗?并且在一个最不应该出现问题的地方冒了风险,造成伤害。”

克:“苏格拉底,这个我真的不太清楚,请原谅我无法回答你。”

苏:“那就从我要说的这个角度来想吧。比如说,当我们想要私下逃离这里的时候(或者用其他更恰当文雅的字眼儿来解释我们所做的事情),雅典的宪法和法律突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质问道:‘嘿!苏格拉底,你想干什么?你要凭着一己私力,蓄意违反和毁坏我们法律,乃至整个国家吗?当一部被公开颁布的法律被一个没有公职权力的平头百姓所任意践踏,以至失去了其本来的效力的时候,这个国家还能稳定地维持下去吗?’克里托,我们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或者其他相近的问题呢?当然,有一些人,以职业辩护律师为首,他们可以轻易地列举出数条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甚至想要推翻‘法庭裁决一旦公布便须遵守’的道理。若真要我们来解释,是不是该说:‘没错,我确实不想遵守法律,因为这个国家在审判我的时候,十分不公,我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克:“苏格拉底,你刚才说的话我很同意。”

苏:“假设法律又做出如下表述:‘苏格拉底,在我们双方签订的同意书中,是否有对这一点做出约束的条款?你是否曾经宣誓你将服从国家公开宣告的一切判决?’我们又要如何回应?假如我们对此般法律条款表示诧异,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会说:‘苏格拉底,不要纠结于我们的法律条款,但是,你一定要对我们的提问做出回答,因为你对一问一答的谈话模式早已习以为常了。哎,你究竟为什么对法律与国家感到不满,以至你希望将之摧毁?难道你的生命不是我们赋予的吗?假如没有法律,你的父亲要如何迎娶你的母亲?回答我们,对于我们的婚姻法,你是否有什么不满?’‘对此我非常满意。’我承认。‘对于有关儿童成长与教育方面的法律,就是你曾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你是否心存抱怨?对于我们以此为目标而设置的法律,比如命令你的父亲使你接受文体方面的教育,你难道没有丝毫感激吗?’‘有。’我也承认。‘非常好!那么,因为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你与你的先辈们都是我的孩子及仆人这一点,你能不承认吗?假如这些都所言非虚,你觉得,我们认为合法的事情,你也持相同观点,我们尝试将要对你做出的事,你有合理的情由来批驳吗?你有没有与你的父亲或者老板(假设你曾被某人雇用)相同的权利来做出回击(在你被中伤时,你不能够回嘴,被惩罚时不能够还击,或有与之相类似的行为)?假如我们尝试对你判处死刑,而且觉得这样是合理的,你难不成有特权可与你的国家及法律公然对抗,并且竭尽全力来破坏你的国家及法律吗?以真正追求善的信徒自居的你,能宣称这么做是合理的吗?你还没有自作聪明到忘却了相对于你的父母及先辈们,你的国家是更可贵、可敬、神圣吧?与此同时,在神和一切明事理的人心中,难道你比他们更有荣光?你怎么会不明白,相对于使你气愤的父亲得到安抚,使国家的怒火消散平复要重要得多?你怎么会不明白,假如你不能劝服你的国家,你就一定要对她唯命是从,并且心甘情愿地接受她对你的任何处罚,无论是鞭笞还是下狱?假如你的国家将你派往战场,即使你会负伤或者阵亡,你也一定要服从,因为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你一定不能当叛徒、做逃兵,抑或是擅离职守。在战场上也罢,在法庭上也罢,在别的一切场合也罢,你一定要履行服从你的城邦和你的国家的任何命令的天职,否则你就要遵照普世的正义原则去说服城邦。但是,对父母拳脚相向是犯罪,那么对国家诉诸暴力就更是罪孽深重了。’——克里托,我们要如何应对上述这些观点?法律条款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