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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758—1759)(2 / 3)

既然又谈到了我在威尼斯的那些老朋友,就不该忘记一个与他们有关的人。我与这个人中断来往的时间要晚得多。这就是我和容维尔先生的友谊。他从热那亚回来以后,一直和我友好地相处,常常来看我,喜欢和我谈意大利的情况和蒙台居先生闹的笑话。他在外交部有许多熟人,所以从外交部知道了很多有关蒙台居的故事。在他家,我很欣喜地遇见了我的老朋友杜邦,因为他在家乡买了一个官职,所以有时要来巴黎处理事务。容维尔先生对我越来越殷勤,常请我去他家吃饭,竟让我觉得有些受不了。虽然我们住的地方比较远,但是,如果我有一星期不到他家吃饭,他都会发几句牢骚。杜邦去容维尔家的时候,总要把我带去,但有一次我在那里住了一周,这让我度日如年,所以后来我就不愿去了。容维尔先生待人和善,而且很有风度,在某些方面还很亲切,但他不够聪明。他长得漂亮,但有点像那尔喀索斯【20】一样顾影自怜,让人看不惯。他收藏了一套非常奇怪的东西,也许世界上仅此一套。他很喜欢它,也拿给客人欣赏,但客人有时却并不像他那样感兴趣。那是一套很完整的滑稽歌舞剧图片,流行于五十年前的宫廷和巴黎,从中可以看到许多在别处无法找到的轶事。用这种方式记录的法国历史,在别的国家人是没有的。

正当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时,有一天,他却对我非常冷漠,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风度。我请他解释,但他闭口不谈。之后,我就离开他家,决心不再踏入。无论在哪里,只要我受到一次冷遇,就绝不会想再去那里,而且这里又没有狄德罗这样的人出来替容维尔先生辩护。我当时苦思冥想,但总想不出哪里对不起他。我相信,我和别人谈到他和他的家人时,总是非常尊敬,因为我真心实意地喜欢他,说的都是赞美之词。我有一条不变的原则:在我谈到经常和我往来的人家时,总是心怀敬意。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我终于推测出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请我到他熟悉的几个妓女那儿吃饭,同席还有几位外交部的官员在一起。他们都很亲切,言谈举止毫无浪荡汉的样子。我可以对天发誓,整个晚上,我都在悲天悯人地想着那些姑娘的不幸命运。我没有出聚餐费,因为这是容维尔先生请我们吃的。我也没有出钱给那些姑娘,因为我没有像潘多阿娜那样给她们提供报酬的机会。我们离开时,大家都非常高兴,心情也十分轻松。这次晚宴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些姑娘的家,也没再见过容维尔先生。过了三四天,我到容维尔先生家去的时候,就受到了上面提及的那种对待。除了这次晚餐的误会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而他本人也不愿意解释,因而我就决定不再见他了。不过,我是还继续把我出版的新书寄赠给他,而他也常常托人来问候我。有一天,我在喜剧院的烤火间碰到他时,他还用亲切的语气责怪我为什么不去看他,但我也没有重登他的家门。由此可见,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在赌气,而不是绝交。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人提起过他。如果断绝几年之后,我再去看他,就未免有些迟了。我之所以没有把容维尔先生列入我知交的名单里,其原因就是如此,虽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去他家。

我不想再列举很多不熟悉的人来填充这份名单。我之所以和这些人不那么亲密,可能是由于我不在巴黎的原因,所以我们之间的往来并不多;还有可能我有时候和他们在乡下见面,要么在自己家,要么在邻居家,像孔狄亚克和马布里两位神甫,麦朗先生、拉里夫、布瓦日努、瓦特莱、昂塞勒,还有其他许多人,如果一个个数来,那未免太多了。在此,我顺便提一下马尔让西先生和我的交往情况。他是国王的内侍,曾是霍尔巴赫小集团里的一分子,后来和我一样,脱离了这个小集团;他也是埃皮奈夫人的老朋友,后来离开了埃皮奈夫人。还有,顺便提一下他的朋友德马伊先生,我们也认识:他是喜剧《冒失鬼》的作者,曾名噪一时,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而已。马尔让西先生是我的乡下邻居,他住的地方就靠近蒙莫朗西;我们是旧相识,加上是邻居关系或是生活阅历的某些相似,所以我们的交往非常投缘。德马伊先生不久之后便去世了,他有才能,也有天赋,但他有点像他喜剧中描写的人物,在女人面前爱炫耀,所以他去世后,人们并没有思念他。

在这个时期,我必须提一下和某人的通信往来,因为这对我后半生的影响太大了,所以我要从头说起。我说的是拉穆瓦尼翁·德·马尔泽布先生。他是税务法庭首席庭长,并兼任图书审查总监。他对图书审查的领导既温和又开明,文学界人士对他都非常满意。虽然我在巴黎居住时,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但我经常体验到他对我作品的审查非常宽容。我知道,他曾很多次批评那些写文章反对我的人。在《朱莉》的印行问题上,我又感到他对我的关爱,因为这样一本大部头作品的校样从阿姆斯特丹交邮局寄来的花费非常大。他有免费邮递权,所以答应把校样先寄给他,然后盖上他父亲掌玺大臣的关防再免费寄给我。作品在印刷的时候,他没有征求我的意愿,就让人另外印了一版,而版税归我。这一版销完之后,才允许另外一版在法兰西王国销售。因为我的稿本已经卖给雷伊了,而这么做就等于窃取了雷伊的利益,所以没有他的明文批示,我不愿意接受这份收入。结果,他非常慷慨地批示了。不过,这些书一共卖了一百皮斯托尔,虽然我想和他平分,但他一点也不愿接受。不过,这一百个皮斯托尔也给我带来许多不快的事: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马尔泽尔布先生把我的作品删得不成样子,而且在这版被删改的书售完之后,才允许好的版本在法国销售。

我始终认为,马尔泽尔布先生是一个经得起任何考验的正派人士。虽然我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公正。他为人既软弱又真诚,有时候正因为他想全力保护他所关心的人,结果反倒害了他们。他不但将在巴黎出版的《朱莉》删了一百多页,还在他寄给蓬巴杜夫人的那个好版本中又擅自删去很多文字。在这本书的某处,有这样一句话:一个烧炭工人的妻子,往往比一个王侯的情妇更受人尊敬。这句话是我兴之所至,信手加上去的,而我敢对天发誓,没有影射任何人。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在写文章的时候,不会别人的闲言碎语而删去那些问心无愧、没有任何影射意图的话。所以,我没有删掉它,而是把“国王”一词改成了“王侯”。然而,马尔泽尔布先生认为这样修改是不够的,干脆就把整句话都删掉了,还特意让人另外印了一页,尽可能整齐地贴在蓬巴杜夫人的那本书里。不过,最后她还是知道了这个鬼把戏,因为有些好心人告诉了她实情。我呢,是过了很久以后,当我开始感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时才知道的。

另一位贵妇人【21】和蓬巴杜夫人的情况与之相似,而我也毫不知情。她之所以在暗中咬牙切齿地恨我,其主要原因,不正是这句话吗?其实,我在写那段文章的时候,根本都不认识她,因此她怎么能怪我呢?在书出版以后,我和她认识了,心里常常感到不安。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罗朗齐骑士,而他则笑我太多心了。他保证那位贵妇人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了,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因而我相信了他的话。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太轻信他的话了,根本不该对他那么放心。

入冬的时候,我再次受到马尔泽尔布先生的关爱,虽然我认为不该接受这番盛情,但心中还是非常感激。当时《学者报》有一个空缺,马尔让西先生写信,向我建议这个位置。但是,从他信中的措辞(见卷宗o.33)便很容易地看出,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的。果然,他来信(见卷宗o.47)告诉我,说他是受人之托,才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这是个闲差,每个月只要写两篇新书摘要,并会有人将书送到我这里来,而用不着我去巴黎取,也没有必要向主管官员致谢。他还说,通过这个途径,我就可以跻身于麦朗、克勒贺、基涅士先生和巴尔德雷米神甫等一流文人的行列。前面两个人我早就认识了,而后面两个人,如果我能有机会认识一下,也是不错的。此外,这项工作毫不困难,做起来也很容易,而且还有八百法郎的酬金。我在决定前考虑了好几个小时。我可以发誓,之所以要考虑清楚,是因为怕惹马尔让西先生生气,怕他不高兴而已。但是,最后我发现,一旦担任了这个职务,我将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工作了,而要按期交两篇稿子,这种硬性规定实在让人受不了。更重要的是,我无法承担这个任务,因而最终我决定谢绝这个不适合自己的职位。我知道,我全部的才华都来自我对要处理题材的热爱。只有思考伟大的、真实的、美好的事物,才能激发我的天才。要我写提要的那些书,所讨论的问题,甚至那些书本身,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我对它们毫无兴趣,我的文笔也不够流畅,才思也就迟钝了。大家以为我也像其他文人一样,为谋生而写作,但实际上,我永远只为心中的热情而写作。《学者报》当然不需要我这种人。所以我写了一封信给马尔让西先生,措辞委婉,并把我的理由陈述得十分详细,以致无论是他,还是马尔泽尔布先生都不可能误会我这一拒绝当中含有任何不高兴或骄傲的成分。因而,他们同意了我的拒绝,也丝毫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由于对这件事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所以社会上没有半点风声。

这个建议来得并不是时候,因为长久以来,我已经在制订计划,要完全脱离文学,尤其要抛弃作家这门职业。最近遭遇的一切,都让我恨透了那些文人。同时,我也体会到,与他们同行,就必须和他们打交道。我也同样憎恨社交界的那些人;对我来说,我非常憎恨那种一半属于我、一半属于与我根本不合拍的社交圈中的混合式生活。通过这些年来的经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感到,一切不平等的交往总是不利于弱者的。和地位悬殊的富豪们生活,虽然不敢有他们那样的排场,但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学他们的做法。有些花费,虽然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既没法节省,又负担不起。别人到朋友的别墅去住,无论是在餐席上还是在卧室里,都有自己的随身仆人,需要什么就派仆人去取什么。由于和主人的仆人没有任何直接接触,甚至见不到他们,所以给他们的赏钱也很随意,爱给多少就给多少,爱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而我呢,孤身一人,没有仆人,只好事事都靠主人家的仆人,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以免吃苦头。既然我和他们的主人被看作处于平等位置,就必须把他们当作仆人来看待,甚至比别人给他们的赏钱还要多些,事实上,我比别人更需要他们的侍候。如果这家仆人少,倒也还好,但我去的那些人家,有很多仆人,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傲慢,也都很狡猾——他们在利益方面非常机灵。那些家伙想方设法地让我不断使唤他们每个人办事。虽然巴黎的女人聪明伶俐,但对这一点毫不知情。她们想替我省钱,结果却让我倾家荡产。如果我到离家稍远的地方去吃晚饭,女主人总是不让我雇马车,而要用她自己的马车来接送我。她很高兴为我省了二十四个苏的车费,却想不到我给她的仆人和车夫的赏钱是一个埃居。如果一个女人从巴黎写信寄到退隐庐或蒙莫朗西,为了帮我省那四个苏的邮资,便派一个仆人送来。因为这仆人步行而来,满头大汗,所以我得请他吃饭,还要赏一个埃居,当然,这仆人得这一个埃居,是问心无愧的。如果她建议我和她去乡下去住十天半月,她心里觉得这伙食没有让我花任何钱,就替我这穷小子节约了很多。不过,她哪里知道,在这期间,我不能工作,而我的家用、房租、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照样花钱,一分都不能少;在她那里刮胡子,要比在家里多花一倍。总之,在她家住不但不省钱,反而要比在自己家花更多的钱。虽然我只是给我常去住的那几家仆人一些小费,但我实在负担不起。我算了一下,我在奥波纳的乌德托夫人家里只不过住了四五次,但足足花了有二十五个埃居。在埃皮奈夫人家和舍夫雷特,我常跑的那五六年中,总共花了一百个皮斯托尔。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自己料理,不会取巧,又不愿看到一些仆人嘀嘀咕咕、满脸不乐意的样子,所以这些小费都是必需的。即使在杜宾夫人家里,虽然我可以说我是她的家人了,而且给仆人们帮过许多忙,但也是花了很多钱才得到他们的服侍。后来,我不得不完全放弃这些小费,因为我的境况已经不足以负担这些费用了。这时候,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来往是多么不适合。

如果这种生活合我的胃口,即使花大钱去买快乐,倒也是值得的。然而,倾家荡产去买罪受,那实在太不值得了。我深深地体会到这种生活方式的沉重压力,以致让我决心利用当时那段能得到的自由时间,继续过这种自由生活,彻底离开社交界,放弃写书的工作,不参加一切文学活动,隐遁在最适合我的狭小天地里,平静地度过晚年的时光。

我的积蓄在退隐庐时已经快花光了,幸而收到《就戏剧问题致达朗贝尔的信》和《新爱洛伊丝》这两部书的酬金,我的经济状况才稍有起色,大约有一千埃居。我写完《爱洛伊丝》后,就全身心地投入《爱弥儿》之中,而现在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我估计它给我带来的收益,至少比上面的数字多一倍。我计划把这笔钱存起来,作为一笔小小的养老金,再加上我抄乐谱的收入,足以维持我之后的生活,而不必再写作了。我手上还有两部作品,一部是《政治制度论》;我看了一下这本书的写作情况,发现要花好几年才能写完。我没有勇气再写下去,无法等到把它写完后再执行我的决定。因而,我决定放弃这部作品,将其中可以独立成篇的部分抽出来加以整理,然后把其余的都付之一炬。我怀着满腔的热忱继续着这项工作,同时也没停止《爱弥儿》的写作,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把《社会契约论》写好了。

此外,我还有《音乐辞典》的写作。这是一个灵活的工作,随时都可以做,目的只是挣几个小钱。我可以根据其他的收入总和来看这笔收入对我是必要还是多余,将它完成还是放弃。至于《感性伦理学》,一直停留在提纲阶段,因此我完全把它放弃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计划:如果我能完全不靠抄乐谱去谋生,就迁到远离巴黎的地方去住。在巴黎,不速之客络绎不绝,我的生活开销太大了,而且又浪费了我挣钱的时间。有人说,如果一个作家停下笔,就会陷于无聊之中。因此,为了在我的孤独生活中避免这种无聊,我还保留了一项写作计划,以填补空虚,但没有打算在生前出版。我不知道雷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很久以前就开始催我写一本回忆录。虽然到那时为止,还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对这样一部书感兴趣,但是我觉得,凭我在书中的坦然,就可以让别人感兴趣。于是我就决定以一种史无前例的真实性,将这本书写成一部独一无二的作品,以便人们至少能有一次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我觉得蒙田的那种假天真很好笑。他表面上承认自己的缺点,但却小心翼翼地尽挑一些可爱的缺点。我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人。一个人的内心无论怎样纯洁,也多少有点儿可憎的缺点。我知道人们在社会上把我描绘得已经远离了我本来的样子,有时甚至把我歪曲得面目全非了。不过我认为,尽管我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缺点,将一切和盘而出,但这是有得无失的。我在揭露真实面目的同时,就得把别人的真面目也揭露出来。因此,这部作品只能在我和许多人去世后才能发表,于是我鼓起勇气来写《忏悔录》了。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因这本《忏悔录》而脸红的。经过这番考量之后,我决心用闲暇的时间,好好地去写这本书,并且开始搜集能唤醒记忆的一切信件和材料。不过,让我感到惋惜的是,以前那些材料要么撕掉、烧掉,要么丢掉了。

这种绝对隐世的计划,是我平生制订的最明智的计划之一。它已经深深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正当我开始准备执行这一计划的时候,上天偏偏给我安排了另一种命运,将我投入一个新的旋涡之中。

蒙莫朗西庄园,原来是蒙莫朗西家族古老而典雅的产业。自从庄园被没收以后,它就不属于这个家族了。后来,它由昂利公爵【22】的妹妹传给了孔岱家族,而孔岱家族把“蒙莫朗西”改为“昂简”。如今,在这片公爵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府第了,只剩下一座旧碉堡,里面存放着一些档案和文件,以接受附庸们的朝拜。但是昂简,有一座私人住宅,是绰号“穷人”的克瓦萨修建的,其富丽堂皇的程度足以和最华贵的公馆媲美,很配称为“府第”,而实际上,其真的被当地人称为“府第”。这座豪宅有着雄伟的外观,屋前的那片土地,周围那块也许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景色,那个经能工巧匠装修的宽敞大厅,那座由著名的勒·罗特尔【23】规划布置的花园——所有这一切就构成了一个整体,在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中,还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简朴风貌,令人赞不绝口,叹为观止。卢森堡公爵元帅当时住在这座房子里,每年都要到他的祖先做过主人的这片土地两次,每次住上五六周。虽然是以普通居民的身份来这里,但是排场的煊赫并不减旧日。在我住到蒙莫朗西之后,他第一次来旅行,就和夫人派了一个贴身侍从来问候我,并请我到他们府上做客。后来,他们每次来蒙莫朗西,都会派人问候我,并邀请我去他们府上做客。这就让我回想起贝桑瓦尔夫人让我去他们下房吃饭的往事。时代已经变了,但是我却依然如故。虽然我不愿意被人家打发到下房吃饭,但也不想和大人物同席。我希望他们能让我保有本色,既不捧我,也不轻视我。我很客气并且由衷地感谢卢森堡先生和夫人的问候,但我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我有病在身,行动不便,又生性腼腆,加上自己不善言辞,一想到要与达官显贵周旋,就越发不自在;我都不愿意登府拜谢,因为我知道,尽管他们巴不得我登府拜谢,但他们之所以再三邀请我,是出于好奇心,而非真正敬重我。

然而,他们的邀请接踵而来,并且更加频繁了。布弗勒夫人和元帅夫人交往甚密。她一到蒙莫朗西,就派人来打听我的消息,并询问能否来看我。我礼貌地回答了,但没有松口。罗朗齐骑士是孔迪亲王府上的红人,也是卢森堡夫人的座上宾。他在第二年(1759年)复活节来这儿旅行的时候,来看过我好几次,因而我们算是互相都很熟悉了。他催促我到元帅府上去,但我依然不愿意。最后,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下午,卢森堡元帅突然到访,后面还跟着五六个人。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再推脱。除非我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否则就必须回访他,并向元帅夫人致意,因为元帅曾多次代表她向我问好。就这样,在不祥的征兆下,开始了我们之间无法推脱的往来。在我接受之前,就有一种预感:这种迫不得已的交往总是吉凶未卜。

我很怕卢森堡夫人,虽然我知道她非常亲切。大约在十年或十二年前,我就在戏院和在杜宾夫人家见过她很多次。当时,她还是布弗勒公爵夫人,蓓蕾初放、美艳照人。不过,别人都说她的心眼很坏。一个地位这么高的贵妇人,有了这种名声,真让我不寒而栗。可是,当我刚见她的那天,就为她倾倒了。我发现她风姿绰约,有一种经久不衰,处处打动我的风韵。我原以为她说话尖酸刻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而且还非常温和。卢森堡夫人的谈吐虽然不风趣,甚至严格来说也不是高雅,但却有一种意味无穷的细腻;虽然不语惊四座,但令人非常喜欢。她恭维人的话,非常质朴,令人心醉;可以说那是脱口而出,并没有经过思考,是她内心的流露。第一次拜见,我就看出,尽管我的样子笨拙,木讷寡言,但她并不讨厌我。宫廷贵妇,在她们高兴的时候,都能让你产生这种信心,无论是真是假。不过,并不是所有宫廷贵妇都能像卢森堡夫人一样,使你对这种信心感到那么真实,让你没有一点怀疑。要不是她的儿媳蒙莫朗西公爵夫人—— 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妇,相当调皮,而且,还有点喜欢撩拨人——想要拉拢我,在她婆婆夸奖我的时候,插嘴说些虚情假意的话,让我怀疑她们是在嘲弄我,否则,我从第一天起就完全信任卢森堡夫人了。

如果不是元帅先生那极其真诚的态度,向我证实了她们婆媳对我也真诚无欺的话,我对她们的怀疑也许很难消除掉。我性格腼腆,但凭卢森堡先生的几句话便立刻使我相信他能平等待我,这让人非常吃惊。更惊人的是,他也只凭我的几句话就相信我真的愿意过自由不羁的生活。他们夫妇都深信我有理由对现状感到满足,而不愿有所变更。因而无论是卢森堡先生,还是他夫人似乎都没有一言半语要关心我的钱袋或财产,虽然我相信他们对我这方面的情况是非常关心的。他们也从来没有说过要为我谋一官半职或提供其他帮助。只有一次,卢森堡夫人希望我进法兰西科学院,而我以宗教信仰不同为理由,推辞了。她说这并不是什么障碍,如果是个大障碍,她愿意为我排除。我说,虽然进这样著名的学术机关能给我带来无限的荣耀,但由于我拒绝过特里桑先生,也可以说拒绝了波兰国王,不愿意进南锡科学院做院士,所以我就不能再进任何其他科学院。卢森堡夫人没有坚持,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卢森堡先生真不愧是国王的私交。我能与这样显赫的、能在各方面都关照我的大人物交往,竟还能如此朴实。这让我回想起前不久撇开的那些以保护人自居的朋友,不但不帮助我,反而想方设法贬低我;表面上不断关心我,而实际上是在干扰我。这两者比较起来,差别实在太大了。

当元帅先生到蒙路易【24】来看我的时候,我在唯一一间卧室里接待了他和他的随从,显得十分尴尬。我之所以尴尬,倒不是因为我请他坐在那些脏盘子和破罐子当中,而是因为那往下陷的破地板,我生怕他的随从太多,将它完全压塌。我不怕我自己遇到危险,但怕这位仁厚的贵人因将就坐在这里而遭遇不测。因此,我赶紧请他走出房间,尽管天气很冷,但我还是把他带到那间四面通风又没有壁炉的小屋中去了。他刚进小屋后,我就向他说明了原因。他把这原因告诉了元帅夫人,于是他们两人敦促我在修地板期间,搬到他们府里去暂住,或者,如果我愿意的话,搬到一座孤立的房子里去住。这座房子位于园林的中心,被称为“小公馆”。这个美丽的住所,值得我们来谈一谈。

蒙莫朗西庄园,不像舍夫雷特那样,修建在平地上。整个庄园起伏不平,还有小丘和凹地。技艺卓绝的艺术家就利用这些地势,使丛林、流水千变万化地来装饰庄园,凭借艺术和天才手法,把原来有限的空间,扩大了很多倍。园林的高处是一片平台和府第,底部有一片向山谷伸展的低洼地,转弯处有一片大水池。大水池的周围都是山坡,被丛林和大树装点得非常漂亮。在山洼的开阔处有一个橙树园。橙树园和大水池之间就是那座“小公馆”。这座建筑物和周围土地,从前属于著名的勒·布伦【25】。这位大画师在修建这座房屋时,将他在装饰和建筑方面的造诣发挥到了极致。这座房子后来又按照原主图样重建过一次。房子很小,十分简单,而且很雅致。由于它位于谷底,介于橙园和大水池之间,很容易受潮,因此就在房子中间加修了一道明廊,上下两层排柱,使房子的空气可以流通,所以地势虽然很低,但保持了干燥。当你从对面的高处看这座房子时,它就像被水环绕一样,简直是一座迷人的小岛,又像是看见了马热尔湖内的波若美三个小岛当中最美的那个叫作Isola bella【26】的岛屿。

这座幽静的建筑里一共有四个房间;楼下一层还有舞厅、子弹房和厨房。主人让我在这四间房中任选一间。我就选了厨房顶上那个最小、最简单的一间,这个房间非常干净,家具是蓝白基调。而我也占用了厨房。我就在这个幽境中,面对着树林和水池,听着鸟鸣,闻着橙花的香味,心醉神迷地写了《爱弥儿》的第五卷。这卷书中的清新色彩,大部分都源于这个环境。

每天清晨,太阳上山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走廊上去呼吸带有花香的空气。在那里,我和黛莱丝面对面地坐着,品尝着极其美味的牛奶和咖啡,十分惬意。我的猫和狗都陪着我们;这一生有它们的陪伴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在那里,我像是住在人间天堂,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享受着幸福。

7月,卢森堡先生和夫人来蒙莫朗西小住,对我关怀备至,非常亲切,以致让我觉得:住在他们的房子里,又受到他们的款待,就不得不经常去拜访他们,作为对他们盛情的回报。我经常去,时刻不离开他们。上午,我去问候元帅夫人,去她那里吃午饭;下午,我和元帅先生一起散步,但不在那儿吃晚饭,因为他的贵宾太多,加上吃饭时间又太晚。直到那时,一切都还很顺利。如果我懂得适可而止的话,就不会出现麻烦了。然而,在感情上,我从来不懂得中庸之道,不懂得适可而止,以为只要尽责就可以。我在为人处世上,要么全心全意地投入,要么就一点儿都不投入。不久之后,我就全心全意地投入了。眼看自己被这样高贵的人款待和宠爱着,便忘乎所以,对他们产生了一种只有地位平等的人才允许表示的友谊。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对他们越来越亲热,而他们则依旧按照他们的方式对我保持以往的礼数。然而,我和元帅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到不自在。虽然我还没有摸透她的性格,但她的才智更让我害怕。尤其是她机敏过人的头脑,让我又怕又敬。我知道,她在谈话中对人十分苛刻,当然她有权这么做。我知道,太太们,尤其是贵妇人,都需要别人去取悦她们,因此与她们打交道,宁可冒犯,也不能让她们感到厌烦。根据客人走后她所做的评价,就能判断她对我的不善言辞有何感想了。我想了一个补救自己说话迟钝的方法。这方法就是,我朗诵给她听。她听说过《朱莉》这本书,也知道这本书正在印刷中,便急于想要看到这本书。我为了献殷勤,主动提出要念给她听,她同意了。每天上午10点左右,我都会到她的房间去,而卢森堡先生也会过来,把房门关上后,我就坐在她床边朗读。我对朗读的内容做了精心的安排,即使后来没有中断【27】,也够他们小住期间听了。这个办法获得的成功超出了我的预期。卢森堡夫人对《朱莉》和它的作者都着了迷。她嘴上谈的是我,心里想的也是我,整天都会对我说些赞美的话,每天要拥抱我十多次。在餐桌上,她一定让我坐在自己的身边。当某些客人要坐这个位子的时候,她就告诉他们那是我的位子,请他们到别处去。我只要稍微受到一点亲切的表示,就会受宠若惊,请大家想想,这些会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啊。她对我的依恋越多,我对她的敬爱之情便越浓厚。不过,我也很担心,虽然她现在对我很着迷,但我不可能使她永远着迷下去,所以害怕她的着迷变成一种厌恶。不幸得很,这种害怕太有根据了。

在她的性格和我的性格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对立。我除了在谈话中,以及在信函中说了很多蠢话以外,即使在我和她相处得很好的时候,我发现也有些事情让她感到不高兴。其中的原因,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在这里,我只举一个例子——其实,这样的例子我能举出二十多个。她知道我正在为乌德托夫人抄写一份《新爱洛伊丝》,按页付酬劳。她也想以同样的酬劳要一份。我答应了,并由此把她视为我的主顾之一。所以,为了这事,我给她写了一封很客气的感谢信,至少我的愿望是这样。然而,她的回信(见卷宗o.43)让我仿佛从云端里掉了下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满意,你的信给了我无穷的快乐,所以我马上回信告诉你,并向你表示感谢。

你信中原来的措辞是:“尽管你是一个非常大方的雇主,我也不好意思收你的钱。按理说,应该由我出钱买为你工作的乐趣才对。”关于这句话,我不想多说什么。很遗憾的是,在信中你没有跟我谈及自己的健康状况。再没有别的事比你的健康状况更让我关心了。我真心喜欢你,而且我保证,用写信的方式告诉你这些话,我感到十分怅然。如果我能当面和你谈,该是多么快乐啊。卢森堡先生爱你,并且衷心问候你。

星期二,于凡尔赛

我一收到这封信,便立刻不假思索地写了一封回信,对她误解我的话表示不高兴。在可想而知的不安心情中,我仔细琢磨了几天后,始终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最后,我写了如下这封信,作为回复:

上封信寄出以后,我把那段话反复琢磨了千百遍。按照它原本的、自然的意思去理解.也按别人可能给它的意思去理解,可是,坦白说,元帅夫人,现在我不知道究竟是我该向你表示歉意,还是你该向我表示歉意。

1759年12月8日

于蒙莫朗西

写这几封信,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我时常会想起它们。不过,直到今天为止,我对这个问题依然非常糊涂,看不出那段话里有什么冒犯她的地方,或者仅仅是让她不愉快的地方。

在这里我应该说一下,关于卢森堡夫人想要的那份《新爱洛伊丝》手抄本,我想了些办法试图让它和其他手抄本不一样。我另外写过一篇《爱德华·博姆斯顿绅士的爱情故事》,并考虑了很久,是否应该把它作为附录全部收入《新爱洛伊斯》,或者只收其中的一部分。由于我觉得这篇写得并不好,它的格调与全书不协调。如果将它收入,就会损害书中那淳朴的爱情故事,最后我决定把它完全删掉。自从我认识卢森堡夫人之后,就又有了不收录这篇文字的有力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在这篇爱情故事里有一位罗马的侯爵夫人,她的性格令人憎恶;虽不能说卢森堡夫人身上有这种性格的某些特点,但很可能会被一些好事者认为是在影射她。我很庆幸,做了这个决定,并且执行了。但是,我一心希望在她这份手抄本中增加一些其他版本里没有的东西。于是,我竟又想起了这篇糟糕的爱情故事,想把它添加进去。真是糊涂啊!只有那盲目的、将我推向毁灭的宿命,才能解释我这荒唐的主意了!

朱庇特想毁掉谁,就先使他失去理智。【28】

我竟傻透了,花了很多心血,费了很多工夫,细心编写这个摘要,并把它作为稀世珍宝送给她,而且特意告诉她,说原稿已被我烧毁,这份摘要只供她一人看,除非她拿给别人看,否则不会有人看到。然而,这种话不仅没证明我的谨慎和细心,反而向她说明我自己觉察到故事中的情节有所指涉,让她看到某些地方有影射的意味。我竟愚蠢到这种地步,还觉得她会欣赏我这种做法呢。然而,让我惊讶的是,她不仅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夸奖我,而且根本没有提到那份摘要。而我自己,总觉得这件事做得非常好,只是在很久以后,才根据一些迹象,看到它产生的后果。

为了这份抄本,我还有另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虽然合理,但从长远来看,对我还是不利的。一个人注定要倒霉,一切不幸都会来的!我想为这个手抄本配上几幅《朱莉》中的插画,因为它们和这个手抄本的大小相同。于是,我就向果安德要那些插画的原稿,因为无论以什么名义,它们都归我所有,何况我把销路不错的木刻画收入都给了他。但果安德太狡猾了,而我又没那么狡猾。见我多次催要画稿,他就知道我要拿原稿做什么了。后来,他借口要给这些画稿加上一些装饰,就把它们留在他那里了,最后亲自把画稿送给元帅夫人。

作诗的是我,而享名的却是别人。

如此一来,他就能以某种身份进入卢森堡元帅府了。自从我住进“小公馆”以来,他就经常来看我,尤其是在卢森堡先生和夫人在蒙莫朗西的时候,他总是一大早就来。由于我要陪他一整天,就没时间到元帅那里去了。因为他们责备我经常不去,于是我就把原因说了出来。后来,他们让我把果安德也带去,而我照办了,而这正是那个狡猾的家伙要达到的目的。就这样,德鲁松先生的一个小伙计,在主人没有客人同席的时候,才偶然让他同桌吃饭,而现在,由于人家对我特别好,便爱屋及乌,竟也邀请他入席,和法兰西的元帅、亲王、公爵夫人和宫中的显贵人物一起用餐了。我永远无法忘记,有一天,他很早要赶回巴黎。于是,元帅先生在饭后对在座所有人说:“我们到圣丹尼那条路上散散步,送送果安德先生。”那可怜的小伙子受宠若惊,被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我也非常感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跟在后面,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恨不得吻一吻这位仁慈元帅的脚印。

一谈到这个手抄本的故事,就连带把许多以后发生的事都提前说了出来。现在,还是让我们回过头来,就我的记忆,按时间的顺序来谈吧。

蒙路易的那间小房子一修好,我就搬回去住了。我把它布置得整整齐齐、简单朴素。当我离开退隐庐时,就有一个愿望:我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我永远都不会放弃这个愿望,但我又舍不得丢下在“小公馆”的那几间房子。于是,我把房间的钥匙留了下来。因为我非常喜欢在明廊下吃别有风味的早餐,所以常到那里去过夜,有时一连住两三天,就像住乡间别墅一样。那段时间,我也许是全欧洲住得最好、最舒适的一个老百姓了。我的房主马塔斯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把蒙路易的修缮工作完全交给我,让我安排他工匠的工作,而他一概不过问。因而,我决定把楼上的一个大房间改成一个完整的房间,包括一个卧室、一个套间和一个衣帽间;楼下是厨房以及黛莱丝的卧室。花园尽头的小屋就成了我的书房,那里有一扇很好的玻璃隔板,还有一个壁炉。我安顿好之后,又以装饰平台作为消遣。平台上已经有两行枝叶繁茂的椴树,而我又添上了两行,使书斋周围绿荫环绕。我又在平台上放了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在周围又种了些丁香、山梅、忍冬。我还砌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花坛,与两行树平行。这个平台比元帅府中的那个平台高一些,景色很美,引来了无数鸟雀。这成了我的大客厅,能够好好地接待卢森堡先生和夫人、维尔赫瓦公爵、丹格里亲王、阿尔芒蒂埃尔侯爵、蒙莫朗西公爵夫人、布弗勒公爵夫人、瓦朗蒂路瓦伯爵夫人、布弗勒伯爵夫人,以及其他显赫的客人。他们不惜走一段十分累人的坡路,从元帅府来蒙路易看我。这些大人物之所以多次来看我,全都仰仗卢森堡先生和夫人对我的厚爱。我能体会到这一点,因而我的心对他们表示由衷的感激。正是由于这种感激的心情,有一次,我抱着卢森堡先生说:“啊!元帅先生,在认识你之前,我通常非常恨大人物;自从你让我深切地了解到他们原来那么善于欺世盗名之后,我就更恨他们了。”

凡是这个时期和我交谈过的人,我都要问一下他们: 是否见我某个时刻被这种耀眼的光焰迷惑过?人们对我的恭敬是否在某个时刻熏昏了我的头脑?他们是否看到我在举止上没有表里如一?可曾见我在态度上不那么单纯质朴,对人不那么和蔼可亲,对左邻右舍不那么亲切?我在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可曾有一次因那些不速之客不断地给我添乱,就不帮助他们了?虽然我对蒙莫朗西府中的两位主人有一种爱戴之情,因此常常被吸引到元帅府中去,但是它也同样把我带到左邻右舍中去,品尝那种平淡而简单的生活。黛莱丝和一个瓦匠的女儿成了朋友,而这个瓦匠是我的邻居,名叫皮耶尔。就这样,我也和那个瓦匠交上了朋友。上午,我为了讨好元帅夫人,就在她府中拘束地用完午餐后,下午便急忙跑回来去皮耶尔家;并且,有时在他家,有时在我家,和这忠厚的一家人用餐。

不久,除了这两个住所之外,我在卢森堡府中又有了第三个住所。府中的主人总是催我去看他们,有时催得很急,以至于我虽然讨厌巴黎,但还是不得不去。自从我迁居退隐庐之后,我只去过巴黎两次,在前面已经说过。不过现在我去巴黎,只是按照约定的日期,纯粹是为了和友人共进晚餐,第二天上午就会回来。我进出都是经过面对环城马路的那座花园,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未踏上过巴黎的街道。

这转瞬即逝的幸福时期之后,一场标志着好运即将结束的灾祸正在悄悄地酝酿。我在回蒙路易不久后,认识了一个人。和从前一样,这个人并非是我主动结识的,而她,在我的一生中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大家从下文就可以判断,我与这个人的交往究竟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