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区的“黄金家族”,上演黑道版“中国合伙人”。
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虽说血统论不可取,但是“虎父无犬子”这话也不是瞎说的,强者的血脉也确实经常是会传承的。
一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京郊房山区曾出过一位传说级别的强者,江湖人称“良乡有富”。
有富生于三十年代末,虽然名字带个富字,但出身是标准的贫下中农。据说他打小相当内向本分,一直到快三十岁都被远近乡邻评价为“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从不闹事”。然而六十年代后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整个国家形成尚武成风的潮流时,有富的传说历程就开始了。
有富出生和成长的村子里有个老地主家庭,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身份确实是地主,但这家人前后几代都为人忠厚,并没有很多主旋律文艺作品中的凶恶残暴,相反还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在村里人缘很不错。因此在那个中央号召和鼓励批判斗争揭老底的年代,同村的乡民都没有难为这家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朴实厚道,同村没人动老地主一家,邻村却有人在打他家的主意。某天夜里,一伙自称革命战斗队的邻村凶徒闯进村子里踹开老地主家的院门,冲进去连打带砸还抢东西,老地主年事已高,根本无力反抗,老地主的儿子稍加反抗即被打倒。凶徒们还说要在院中挖地三尺找宝贝,如果找不到就用挖出来的坑把地主爷儿俩活埋……街坊四邻早被惊醒,但慑于凶徒们的淫威,没人敢第一个出头干预。
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就是原本从不惹事的有富。其实他和老地主家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情谊,但站出来的偏偏就是他。
传说从此开始。
没人说得清楚向来低调的有富为什么那天突然变得气势惊人,正如同样也没人明白没学过功夫也一向不打架的有富怎么竟然那么能打。后来人们的结论是,有富是真的有这个天分。总之那天,有富浴血奋战,凭着一根木棍——也有版本说是一把铁锨——势若疯虎地在十几号凶徒的围攻下将对方多人打成了从骨折到脑震荡的各种伤势。自己虽然也挂了些彩,却完全没有伤筋动骨。有富从此一战成名。
据说有人问过他:“你怎么这么勇啊?就不怕万一让人打出个好歹来?”
有富回答:“能不怕吗?我要真让人打残了,我媳妇儿带着俩儿子怎么过日子啊?可是人家欺负到头上,也不能任着那帮混账胡来呀。”
“又不是欺负到你头上。”
“嗯……那也不成。”据说有富当时想了半天,然后仍然憨厚但却坚定地这样说。
在这次将对手打得狼狈逃回邻村之后,村子又遭遇了几次各路革命小将的入侵,每次都是有富一马当先展开猛烈反击。在他的感召下,村民当中也出现了很多义士,将那些外来的狂热秩序破坏者狠狠击退。尤其惊人的是除了第一次之外,有富后来的强者生涯中再没有受过哪怕轻微挂彩的任何战伤。
于是“良乡有富”成了一面旗帜,在遍地暴徒打着大义名分为非作歹的风浪中,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家乡,支持着乡亲们良善而又安贫乐道的信念。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讽刺,如同日本战国时代传说中身经百战都不曾负伤的名将本多忠胜,却在年老时因为做木雕划伤手得了破伤风亡故一样,深受乡里敬爱、所向无敌的传奇好汉有富,也是在八十年代初期从感冒演变成重病而去世,并且还没有本多忠胜的高寿,只活了四十多岁。
这无疑是件让人叹息的事,不过据说有富临终时曾经表示,总算有几件事没留下遗憾:第一是他毕竟在时事最混乱的年月保护了村子和家族,并亲眼看见了太平日子的到来;第二是他家在有生之年随着国家建设和政策的推进住上了楼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能活到两个儿子大杰、二杰都长大成人,而且看着长子娶了媳妇。
二
有富走了,但他家族的故事还在延续。
有富留下的这两个儿子在性格上反差挺大,哥哥大杰比较沉稳,弟弟二杰容易冲动。但他们都继承了有富后半生涯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哥儿俩打架的能耐从小就远近皆知,乡里有很多喜欢闹事的年轻人都成了他们手下的小兄弟,一帮人四处耀武扬威。不过由于大杰还算冷静克制,总能在重要的时候拉住头脑发热的同伴不让他们对敌人下毒手,所以虽说架不少打,也一直没闹出太大的事端。
当时大杰的身份还是个农民,但二杰已经是有编制的工人了。之所以有机会当工人,还是拜有富生前的人缘之赐——那工厂的主任受过有富的恩,所以招工时特地给了他家一个名额。兄弟俩也没分家,日子过得还挺和美。
直到1983年的夏天。
那时二杰在工厂里有个女朋友,据说姑娘相貌美丽,性格开朗,各方面都不错,可只有一样也是唯一让二杰不踏实的地方,就是姑娘太爱玩儿了。
现在很多年轻朋友大概觉得难以想象,其实成长在七八十年代的青年里边,观念比较开放甚至过分开放的大有人在。当然那时候在主流观念中对这种年轻人有着比如今严厉得多的批判态度,但喜好追逐刺激感受的小青年根本不会在意。那时有很多聚会狂欢的玩法,即使在今天的很多人看来也是相当大胆的。
比如办黑灯舞会。
这玩意儿其实并不是八十年代才有的新概念,但以我国内地当时的大环境而言,绝对是个新鲜前卫的东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加上背景音乐和整体氛围的推动,分分钟可以从香艳神秘变成彻底乱来的状态。二杰厂里有个家境不错的青年洋子,自从在城里哥们儿那边玩过两次之后,就热衷上了回来自己办这种舞会。一开始参加的人很少,但年轻人毕竟好奇心重,时间长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一行列,后来二杰的女友也去了。
后来人们都说,那姑娘去洋子的黑灯舞会其实没做太出格的事,但是鉴于二杰的观念当时还很传统,嫉妒心又强,所以没敢告诉二杰。可是毕竟都在一个厂里,很快,二杰还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立时勃然大怒,跑去把洋子痛揍了一顿。但二杰盛怒之下没有考虑到一件事——这洋子是厂长的外甥。于是,二杰丢掉了公职。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然而洋子却不愿善罢甘休,纠集了一些兄弟对二杰发动了两次袭击,第一次在路上围堵,被二杰逃脱,第二次就直接打上了二杰家门。这样一来终于把大杰也激怒了,于是大杰和他的内弟小全也加入了战团。
江湖上的老混混们常说,如果一场架打到四处找人助拳找得太多的情况,往往最后就打不起来了,因为总会造成不少熟人撞到一起最终给劝和的局面。但二杰和洋子这场恶战却是个例外,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方面洋子搬来的大多数是市区的兵力,另一方面大杰的舅子小全虽然个人武力不及两兄弟但却交游颇广,请到了其他郊县的许多强人。双方约定,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一战把恩怨解决。
这场后来被房山地区的混子们广为传颂的战役中,两边投入的兵力加起来超过了百人,据说双方参战者手持刀枪棍棒以及各种农具,持农具的战士自然主要是出现在二杰一方,充分展示了郊县战争的独特风貌。而最后的结果是洋子一方大败而回,并且二十余名重伤员中有六个被打断了胳膊腿的落下了终身残疾;大杰、二杰一边虽然获胜,也付出了比较惨重的代价,有十来人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时间。
从这一战之后,大杰、二杰和小全名声大振,十里八乡都在传说他们的勇名。大家都说这俩果然不愧是有富的孩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新一代的有富,只希望他们之后这几年的发展中能和父亲一样仗义正直,可莫要为祸乡里。
然而不论是对他们正面的期望还是负面的担忧都落空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说明了有时荣誉和绝望之间,真的只是一线之隔。
1983年正严打,大杰、二杰和小全,在百人之战结束后仅仅过了五天便齐齐锒铛入狱,随即被判刑六至十年。这时候大杰的儿子刚刚出生还不到百日。
另外,那个洋子在不到两个月之后,也因为流氓罪被捕获刑。
对很多人来说,“八三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三
1990年,大杰、二杰和小全,三个人终于又呼吸到了监狱之外的空气。
为什么在同一年呢?因为被判得最重的大杰在狱中表现不错,得到了减刑,可是二杰和小全却在里面又打架滋事被加刑,结果刑期不同的哥儿仨出来时成了前后脚。
他们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那,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得换换了吧。
“不能再闹腾了。”大杰说。
“不能再闹腾了。”小全和二杰表示同意。
“可是那干什么呢?”大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