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瑜伽修行者说,瑜伽,是一种联结,是通过安静的冥想释放自己的灵魂,让它不仅仅被禁锢在一具躯壳里,而得以进入天地万物。
让你的灵魂,住进一只飞鸟的身体里,翱翔过万水千山,去感受托举着你身体的微风,感受翅膀的酸痛,感受白云柔软的拂动,也感受着随时可能坠落的恐惧。
或者,住进一只逆流而上的鳟鱼身体里,倾听内心那原始的回到故乡的召唤,努力地扭动身体,避开激流与险滩。
又或者,仅仅是住进一块石头里,感觉自己潮湿的重量,陷入无梦的沉睡。
一片树叶的嫩芽、一具动物的腐尸,都可以是你栖身的所在。与它们一起去感受欲望,感受满足,感受饥渴,感受肮脏,感受激烈,也感受平静。
让灵魂成为空白的,才能与一切联结,如同神一样巡游,并充满这个世界。如同阳光,照白雪,也照污垢,令钻石闪烁,也令阴渠之水闪闪发光。如此,它才能理解一切,获得真正的智慧与平静。
旅行,对我的意义正如瑜伽。因为远在异乡,暂时脱离身边的群体、身份的定义,于是,没有人期待我必须做什么、说什么,不再被指示何时该微笑、何时该发言。我从而得以暂时成为空白的存在,于是我纵容自己成为《阿凡达》里的纳美人,唯一的配件就是自带的USB插头,随时与遇见的一切发生联结。
比如,在黄昏的菩提树下发呆,看无数人虔诚地磕着长头,一圈又一圈。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们选择来到这里,执着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他们想要祈求什么,或是只为了兑现某个承诺。
比如,在残障儿童之家,紧紧抱住一个发羊痫风的孩子,让她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抱着她唱歌,给她喂饭,甚至,教会她说一个单词。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想想,她的世界出了什么错?这个孩子的生活继续下去会有多艰难?这样的生命,到底是自然物种的优胜劣汰,还是人为的罪恶?让她如此存活着,到底是慈悲还是残忍?
遇见几千年前的建筑,也遇见刚出生的小羊,遇见躺在路边垂死的乞丐,也遇见穿着干净制服排队去上学的孩子。遇见过去,也遇见未来。遇见绝望,也遇见希望。
遇见人力车夫光着脚,挥汗如雨地跑在肮脏的街道上,遇到全身赤裸的苦行僧千里跋涉,只为去河中沐浴,遇见热心带路不求回报的陌生人,也遇见想要敲一笔处心积虑讨好他人的人。遇见凶恶,也遇见善良。遇见莲花,也遇见泥泞。
在遇见这一切的同时,我遇见了自己的狭隘与愚蠢,遇见了自己已经拥有太多而不知满足,遇见了自己只想被理解而不想去原谅,遇见了自己原先执着的、恐惧的,对生命本身来说,或许是一文不值的。
因此,旅行的意义就是这样,它给的仅仅是一种联结的机会,它就像一段音乐中的休止符,在众目睽睽的繁忙演奏后,留下一段必要的空白。
它不应该是对生活的否定与逃避,而应是与当下的处境拉开距离,远远地观望,更好地理解,目前的生活到底意义何在,又该走向何方。
你可以选择只是拍拍照,吃点东西,买点衣服,行李中增加了无数纪念品,却将灵魂原封不动地带回家。也可以选择拔出你的插头,敞开你的世界,等待陌生世界可能出现的一切,以及那最大的对价值观冲击的危险,等待着未知的遇见与联结。
只是,那是极其细微又极其宏大的,那是照片和文字无法记录、无法诉说的,它只是铭刻在你的灵魂中。你只是,被这联结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