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家的儿子正在上高二,最近我听到他母亲到处跟人诉苦:这孩子小时候很乖,学习也不错,但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整个人就完全变了。
他迷上了网游,为了在游戏里买装备,他瞒着家里去借高利贷,第一次借了1000元,后来还不了,又去另一家借,拆东墙补西墙,如此折腾一年多,高利贷者终于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告诉他母亲,他已经欠了6000多元没还,再不还就要动用非常手段了。
这位亲戚吓得赶紧把钱打过去还掉了,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他承认自己借高利贷的事实,再被问还有没有借更多钱时,他就再也不肯说了。之后,这位亲戚没收了他的电脑和手机,再也不让他打游戏。
但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再没跟她讲过一句话,放学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成绩也直线下降。不管是这位亲戚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还是哭闹、打骂,对他都毫无效果,她怀疑这孩子得了精神病,现在全家都因为他的事陷入了绝望。
听了这位亲戚的哭诉,我想起网上从未停止过的对各种网游的讨伐。有的说网游是奶头乐,是麻痹奋斗意志的政治工具,也有人分析它的成瘾性设计原理,痛斥游戏开发商们为了圈钱,毫无社会公德心,等等。
然而,很少有人真正从孩子的角度出发,去理解他们—他们在游戏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想要获取的,到底是什么?孩子沉迷网游,真的不正常吗?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第一次读到李贺的这句诗时,心里微微一震,被一种深刻的共鸣击中。那时,我不过是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却完全能够体会到诗人写下“心已朽”这几个字时的心情。
大人们总说,少年是不知愁滋味的,他们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青春的那些喃喃自语、自艾自怜,都不过是无聊和“中二”的表现,都是闲出来的,是生活富足之后没事找事的矫情。
大人们总觉得,我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给你创造了安宁的环境,你不好好读书,就是对不起我。你那点痛苦,算什么痛苦?
在大人的世界里,总觉得只有自己所承受的那些关于工作、关于赚钱、关于家庭矛盾的问题才能叫作真正的痛苦。
但少年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深刻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看到了人生的本相,心已经衰老得近乎暮年,而余生还有漫长的时间要打发,那种绝望而困顿的心情,是真实的。
在这种不明所以的绝望里,少男少女们大多不懂得如何纾解,所以逐渐会变得比儿时更沉默。
在父母看来,孩子变了,变得古怪而不可理解,是不是有了心理问题?该不该打骂,要不要干预?极端一点的甚至觉得孩子已经得了精神病。殊不知,这种粗暴的“诊断”和希望孩子变得“正常”的期待,反而可能给孩子的心灵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蛹与隧道:尊重孩子成长的节奏
日本心理学家河合隼雄曾在《孩子的宇宙》里如此写道:“成长过程中,大多数人都会经历到一个‘隧道’或‘蛹’的状态,在豁然开朗之前,必然有一段自我封闭的过程。青春期就是‘蛹’的时期,在青春期即将到来的时候,作为毛虫,可以说已经迎来了晚年。”
所以,一个少年感到“心已朽”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日本一代宗师明惠上人曾在十三岁那年决定自杀。他还写下了遗书,“匆匆十三年,但觉身已老”,他感觉作为童年的那个完美的世界正在离自己远去,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残破、荒谬、肮脏、令人厌恶的世界。既然人总是难逃一死,他决定舍身饲饿狼,以求冥福。他夜里一个人跑到墓地去躺着,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遗憾地回到家里,才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这种自杀的冲动,其实正是孩子已经达到自我完善的表现,作为孩子,他已经完全成熟了,已经准备好要和曾经的世界告别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进入成人的世界。
他预感到一个完美的世界早晚会被打破和玷污,所以为了保护这种完美,甚至会产生放弃生命的冲动。
释迦牟尼的故事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作为王子出生在宫廷,年幼时生活在锦衣玉食、鲜花簇拥的世界里。直到他亲眼看见生老病死,看到人生的疾苦,他的完美世界被粉碎了。他勇敢地告别了那个作为毛毛虫的自己,进入了“蛹”的状态,他经历了苦修,在菩提树下闭目趺坐了四十九天,才恍然大悟。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了悟成佛,涅槃重生。
很多宗教中都有类似的故事,犹太教的经典记载,摩西在西奈山上,远离百姓,与上帝私语四十昼夜。
而《马太福音》中记载,耶稣基督,在正式成为基督之前,也同样进入无人的旷野,四十个昼夜不吃不喝,接受魔鬼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