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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读小说的人最务实(1 / 2)

村上春树是从二十八岁开始决定写的。

从那之后,他的作息之规律、写作之勤奋堪称文学界的模范,每年他都在推出新作品。但是唯有一个例外,就是在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发生之后的那九年。

所谓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就是奥姆真理教的麻原彰晃教主派了一些使徒拿着剧毒的沙林毒气,放在东京地铁几个人流密集的地区,杀害了很多人。当时这件事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相当轰动的恶性暴力事件。

村上春树被这个事件震惊了,此事无疑对他的精神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使他震惊到在接下去的整整九年里,停止了他极有规律的写作计划,投身到对这个事件的调查中去。不同于新闻记者的调查,他作为一个家,更关心的是这个事件中的人,尤其是那些施害者,他们是出于什么动机来做这件事,在这之后,支配着他们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在调查中,他访问了许多的受害者及其家属,试图了解这个事件对他们的影响,对他们的创伤予以关注和理解。

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他与那些施害者的对谈,他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调查的结果是,这些人从任何层面上来看都并不是特别邪恶,又或特别愚蠢。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对这个世界不满意,他们总是试图把自己和他人区分开来,给自己创造一个理想国,并且融入其中。

村上还发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从来不读,这可能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难以分辨真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经常读的人,尤其是读过好的人,会更容易分辨出两个世界的不同,不太容易被所谓的理想国所迷惑,不太容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件事调查的结果,可以说,从此在本质上改变了村上春树,改变了他看待世界的角度,此事之后,他所有的创作中都多多少少绕不开这个主题,即人类是如何在自己生命中营造出这么多的乌托邦,又是如何被它所控制,从而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

到了《1Q84》,他终于以正面迎战的方式,对这个主题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算是尽力给自己多年的思索交出了一份答卷。当然,是以他一贯的预言的写法,不是现实写法,而是如卡夫卡的《城堡》一般,先创造出一个类现实却非现实的世界,如同一个平行宇宙,然后在这个宇宙中自由地阐发和推演这一主题的经过与结果。

这个平行宇宙,自然是从青豆那次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开始的,当她沿着梯子爬下去之后,我们就开始跟随她进入1Q84的世界。村上并没有解释这个乌托邦是怎么出现的,它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真实世界无异,只不过,它把很多原本内化于人心之中的东西变得更为具象了,比如小小人、空气蛹,天吾父亲的阴魂不散,等等。

很多人在疑惑小小人和空气蛹到底是什么,他们看起来纯真无害,甚至有点可爱,但很明确是邪恶的化身。

我的看法是,小小人应该就是乌托邦中意识形态的具体化,它们能从空气中抽出丝来结成蛹,就像意识形态无形无影,却可以将人困在其中。空气蛹,就是无形的牢笼。而当那些空气蛹成熟之后,它们甚至能够诞生出人的子体。

这个子体,是被异化的人,是拥有你的形象却和你完全不同的空心人,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些影像会感到恐惧,仿佛那些人是行尸走肉,他们就像从空气蛹中诞生的傀儡,没有自我,完全受控,并沉醉其中。

从书名上,我们可以看出村上很明显是在向乔治·奥威尔的《1984》致敬,这两本书探讨的主题确实极为相近—关于乌托邦对人性的扭曲、异化和控制,所不同的是奥威尔更多聚焦于国家政治层面的描写,而村上把这一触须伸展到更多的领域,包括宗教、职业,甚至NGO团体之中。

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近代的社会主义,人类对本体论的幻想从未放弃过,始终是哲学探讨的中心主题。用尼采的话说,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真实的世界,人类永远重视彼岸的世界,胜过关注脚下这片真实的大地,总是更愿意投身于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尼采说,这是一种对秩序和完美的偏执而病态的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