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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取义》:中国式自杀,要人命的家庭政治(1 / 3)

在关于自杀行为的研究里,一直有个困扰很多专家的问题,就是“中国式自杀”,因为中国的自杀数据太奇怪了,它和西方国家的普遍调查数据表现出极大的差异,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1.男女比例:西方国家的数据显示,自杀的男人比女人要多出两到三倍,而中国的自杀者则是女性比男性高出25%,而且自杀者多数是年轻女性。

2.与精神疾病的相关性:西方的数据显示,自杀者中90%以上都患有精神疾病,而在中国的自杀者中,仅有63%左右的人患有精神疾病,也就是说,有1/3以上的自杀者是没有精神疾病的,与疾病的相关性,明显比西方国家弱了许多。

3.中国农村的自杀率明显高于城市的。这一点也与西方数据有很明显的差异。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特异的“中国式自杀”?从中国农村走出的哈佛学者吴飞,针对这些疑问,做了一次关于“中国式自杀”的田野调查,实地走访案例达数百个,最终他的调查结果就浓缩在这本我刚刚读完的《浮生取义》中。

但是,读完此书,你会发现他调查的结果却不仅仅指向自杀,而是着力于探寻中国文化背后一套独特的“家庭政治”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长期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统治着人们的意识和行为,却不曾被清晰地总结和认知过,家庭中那些隐秘的权力游戏,使许多中国人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与心血,受困受厄于此,却不曾有过多少反思和改变。

当然,家庭政治不只有中国才有,但与西方相比,中国人没什么超验信仰,中国人的价值大多是实实在在寄托在可见的今生之上的,对于终极、存在、信仰等概念没有西方社会的觉悟那么深刻。“子不语怪力乱神”,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信奉的是“家天下”,很少有神法能够来约束人间的是非,家庭在中国的地位如此之重,以至人们普遍认为需要通过组建、经营家庭生活来证明生命的意义,通过经营家庭来体现自己为人的价值,来赢得社会身份和他人的尊重,在农村,这一点体现得尤为突出。

中国的家庭政治,无疑对女性的影响更大。男性大多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获取社会尊重和人格地位,而女性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家庭上,因此,中国女性对于家庭政治游戏就更为上心,更加无法承受在家庭权力中的失败,父权社会中的性别差异,是导致中国妇女容易自杀的根本原因。

相比之下,西方人活得更为自我,更为关注个人价值的实现,在西方观念中,自杀常常是绝望和自我否定导致的,而绝望往往是抑郁等精神疾病的主要特征。吉登斯曾在《社会学》中提出过,西方人自杀的两个动机,一方面是出于耻感,即承认自己失败,另一方面是出于罪感,即把自杀来作为忏悔罪过的方式,二者都有很强的示弱和自我否定的成分。

而中国的自杀现象并不是普遍地与精神疾病相关,主要是因为它的动机不但不是示弱,不是自我否定,反而是以争取正义为主要目的,是为了在家庭的权力争夺中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没理的,不是软弱的,所以才要以死相拼。

自杀不是一种自我放弃,而是一种反抗的手段,是为了成就自我价值的一种方式,中国式自杀,涉及的核心问题是“正义”,因此,这本书的名字才叫作《浮生取义》。

那么,人们在家庭生活中最在意的“义”到底是什么?

吴飞把这个“义”理解为“道德资本”。家庭成员对权力资本的争夺,大多是围绕着获取“道德资本”的方式来进行的。道德资本的积累,是为了决定在一个家庭里,谁更应该受到尊重,谁说的话更管用。人们都希望自己有更大的发言权,或至少得到更多的尊重,权力游戏是就此展开的角逐。

于是,在家庭中的付出、容忍,都成为一种积累道德资本的方式,当自认为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道德资本,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权力和尊重,没有使得家庭成员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式去对待自己时,就会被激发出深深的“委屈”,这种委屈就会导致争吵、赌气,如果仍然得不到满足,就有可能演变为“自杀”,民间将之总结为“一哭二闹三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