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喜爱音乐的孩子一定不是坏孩子;我想说,热爱摄影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
拍渔村,大多要在清晨,天蒙蒙亮,江面笼罩着如烟似雾的水汽,一条渔船驶入淡蓝色的山水画面,穿蓑衣戴蓑帽的渔人将渔网用力一张一撒,山顶上的长枪短炮顿时一阵咔咔然,比早起的鸟儿还要勤快。
清晨太早起不来,夏天的白日又太热,在乡下,虽守着得天独厚的乡野江岸,却从未正儿八经地拍上几张风光照。倒是钦佩那些像蜜蜂追逐着花蜜,不顾夜长日短追逐着日出和日落的摄影爱好者。
在杭的夜晚,我们时有苏堤散步,有回在苏堤遇到个拍月大师。大师支着相机,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脚边一杯茶,手中一支烟,悠悠然,苏东坡般仰望着月中的琼楼玉宇。
我们在他身边停下,因为也带着相机,两三句寒暄就极为熟络起来。拍月大师不急着拍照,热情地与我们聊天,毫不吝啬地传授拍摄秘诀,诸如,西湖真正的拍月胜地在杨公堤靠郭庄一角,那儿泊着几艘木船,船与月在画面中一融合,就是上乘佳作;又滔滔不绝介绍起拍摄技巧,诸如滤镜怎么用,参数怎么设置,双重曝光怎么玩,听后倒也醍醐灌顶。
拍月大师停下来,拧开杯盖,呷一口茶,杯中的龙井,根根碧绿。
“来了,来了!”大师一呼,我们赶紧抬头看。天上吹来一阵风,将原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一下子推到前面,朗朗明月,皎皎如玉,将湖水照得更为透亮,天上的薄云棉絮般撕成一条条。说时迟那时巧,一艘游船驶入画面,船上有灯,游客倚栏望月,衬着背景中影影绰绰的湖心岛屿,一幅“明月几时有,天涯共此时”的摄影作品已然诞生。
“拍风光照,享受的就是这等待过程。云层什么时候散去,月亮什么时候出来,有时白等一个晚上,也未能见到月亮,但又有什么关系?”大师说,“我们去拍梯田,拍古村,常要凌晨四点就出门,为什么?抢点位啊,等七八点,满山都是人,好的点位根本抢不到。拍照的乐趣就是太师椅上一靠,等天亮了报纸一摊,突然间云雾缥缈,那个人间仙境,绝对不虚此行。”
对大师的一席话,倒是听出一番哲理。经历比结果更有趣味,借助手中的相机,拉近人与山水的距离,大自然之美,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终究要收之于眼,感之于心,快门按下的那瞬间,为我们留下了来日可供再追忆的慰藉。
有一次在山间徒步,林间树影斑驳,安静得能听到鸟雀踩在尘埃上的声音;羊齿蕨碧绿一片,肥厚新亮;溪谷边,垂着一大丛白花,如瀑布般倾泻,湍流不息,溅起飞花如玉。
我停下脚步,驻足拍照。两三个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他们拿出手机咔嚓咔嚓起来,接着来了更多的人,目光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忍不住凑近闻闻,谈论着什么花儿这么美。真是奇观。
山野的花,谁知道叫什么?
你不妨问问花朵上翩跹起舞的白蝴蝶,没准,它们知道。
感谢留了照片,许久后的今日,我知道了它们的名字——绣线菊。
要是没有手中这台相机,你会如此长时间地注视一朵被蜜蜂占领的绣线菊吗?它们簇簇相拥的白色花朵,就像女孩子过家家用的手捧花。
要是没有手中这台相机,你会如此长时间注视一株从砖缝中长出的菜花吗?它的脸庞,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结了籽的油菜,在五月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荡。
生活,也如此,我们何必急急追寻结果,汗水出透后的舒爽,等待美景过程中的喜出望外,都是极为丰厚的体验。
蒋勋在他的《品味四讲》一书里,多次提道:“所有生活的美学旨在抵抗一个字——忙。忙就是心灵死亡,不要再忙了——你就开始有生活美学。”
我以为,相机正是抵抗“忙”的最佳工具之一,用快门之快,记录尘世之美,感悟自然之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