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九点半,我换上运动鞋,耳机的声音喧天作响,歌手们总是唱着爱情,我大打哈欠,嘴巴大到可以吞下一头大象,再多走一步就能睡着。
高架桥上有汽车驶过,声音沉闷,像寻找食物的野猫打翻了垃圾桶;粉合欢收拢的树叶伸出鹦鹉般的前爪;路边高楼霓虹闪亮,河水却如黑夜一般黑暗。
身边跑过一个脚步轻健的姑娘,黑色跑鞋、黑色背心式健身衣,长久的运动,使她的臀部好看又骄傲地翘起。
我跟着姑娘一路小跑。她的生活可像我的一样,每天忙碌得像搬运食物的蚂蚁,每天的此时都疲惫不堪,每天都对明天后天的重复无比失望?
看上去,她比我好许多。
可谁又知道呢?一个这么晚单身跑步的姑娘,一定有点故事吧?
运动会产生内啡肽和多巴胺,会让人突发奇想,即便再无力地起跑,当身体抓住脚步规律的一起一落后,大脑便开始清醒,甚至感到快乐,快乐到让我可以立马开始写作,我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掏出手机开始记录稍纵即逝的灵感,就像李贺骑着驴子行游山间,每有感怀便将诗句写在树叶或锦囊上。
当跑步成为日常生活的一种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我就打开跑步软件,跑过的足迹在地图上画下一道长线,在这个星球上,我来过这里,我跑过这里,于我,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比工作中攻克任何一个新项目更让人沾沾自喜。
最初的起跑,只是500米、1公里,渐而3公里、6公里;最初的写作,只是500字、1000字,渐而2000字、3000字,日积月累,结集成册,倒也可观。体能有极限,当你突破这个极限后,身体仿若重获新生,精力源源不断,小腿肚上的肌肉越发兴奋,大脑皮层的细胞越发活跃。
为何要跑步?
就像生病的时候渴望拥抱,就像站在山顶想要大叫,就像思维的枯竭需要阅读,就像失恋后总想吃甜食一样,它帮助我们赶走沮丧,帮助我们获得新的创意。累了需要奔跑,失落了需要奔跑,迷茫了需要奔跑,抑郁了需要奔跑,没有灵感了需要奔跑,胖了更需要奔跑。
跑步可以随时随地进行,公园、海边、公路、操场、城市、乡村、古镇、一切有路的地方……
而我最爱的是苏堤夜跑。夜晚的西湖,杏眼微闭,娇柔扶水,是何等的楚楚动人,从跨虹桥、东浦桥、压堤桥到望山桥、锁澜桥、映波桥,堤岸上古木蜷曲,湖心小岛的灯色迷离,树影在水里,像岛下繁茂的植物根系,水天一色,使那些小岛看起来像一座座悬浮空中的天空之城。近三公里的苏堤,从北山路抵达南山路,南山路的苏东坡眼睛细长,衣襟带风。
跑后的发根、前额、后背、手心都是汗,风一吹,云开见月。
跑步会上瘾吧。在这之后,即便回乡下,我的车后备厢里都会备一双跑步鞋。
乡间不适合夜跑,黑黢黢的草丛里藏着无数眼睛,你快步跑过,那些眼睛就纷纷从草丛里飞出来。
乡间适合晨跑,晨跑很需要动力,被窝还温软着,真不愿早起。挣扎着起来后,凉凉的温度,薄薄的水汽,静寂的屋舍,路边还未盛开的丛丛小黄花,山色之美,就像一直跑在十八岁的年纪里。如果一直跑,就可以跑在十八岁里不出来,那再早我也要起来。
村上春树说:“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令人怀念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
我的后备厢里永远留有一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