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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日(1 / 1)

今天,村长招待大家去他家吃荞麦面。这也是村里妇女协会的例会,白天,五六位妇女就各自带上食材,到村长家集合,准备饭菜去了。她们不断把荞麦面从厨房端上饭桌,简直堪比“小碗荞麦面”[21]的待遇了。这面只能用村长家田地里的荞麦做,香气扑鼻,很是入味,真是太美味了。这种面在东京是绝对吃不到的,就连葱花也截然不同。所有的食材都非常新鲜,一看就对身体很好。现在住在巴黎的高田博厚先生也很喜欢吃荞麦面,我们以前常常一块儿吃。他吃荞麦面和葡萄的时候,简直是狼吞虎咽,哧溜哧溜一刻也不停。今天吃到的是地道的荞麦面,面条比较长,虽说不能像在东京那样一边吃一边发出声响,但他们给我添了一碗又一碗,我吃得很满足。我连里面的猪肉都全部吃光了,今天的营养摄取完全达标。县里的土木部长和河川课长也吃了很多,但他们今天必须回盛冈去,所以不久就告辞了。

女人们也围着桌子吃得很香。吃完饭后,她们兴致勃勃地闲聊起来,我也参与其中。我们聊到日本的复兴要从生理上开始,又谈到食物的肝肾、奶和乳制品、肝脏、脑髓、牛尾料理及制作方法、孩子们的健康、睡眠时间、学校提供的餐饮等跟食物有关的话题。她们给我讲了一些农村家庭生活的真实情况,也向我提出了一些和美与道德相关的问题。对于善恶观,我也浅薄地阐述了一些个人见解,强调表面上的善人是多么无可救药。话题渐渐深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五点,天色暗下来。我们相约以后再一起吃饭聊天,还可以再谈谈文学和美术,就这样结束了今天的话题。这里的女人们都很健康,不认生,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和她们交谈非常愉快。村里的诊疗所所长夫人也来了,她向姑娘们传授了池坊[22]的插花法。这位夫人深通乐理,钢琴弹得很好。虽然太田村是一个所谓的文化落后地区,但我反而觉得这里前景无限。这里的人们没有沾染上心浮气躁的风气,保持着质朴的天性。因而,对于他们以后的发展,我是很期待的。我坚信,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才能滋生出真正厚重的、正统的,并非伪造的文化。

总而言之,这里的人们很率真,不会有表里不一的人。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他们表现出的言语和行为,也像是全然不知晓世外之事一般,有种天然的淳朴。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他们都是我原来认识的样子。他们总将好心情全部展示给人,和大自然和谐共处,是真正懂生活的人。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坦诚地表现出来,从不跟你绕弯子。这山里虽然也跟外面一样,每天都上演着悲剧和喜剧,但绝没有荒诞的纷争,都是无邪的真情流露。

这里的人和关东地区的人差别很大。我从不知道这里住着这么多真诚且不做作的人。我大概是积下了许多善缘,才能在这偏僻的村落安家,真是人生中的大幸。我以前住在东京驹込[23]的画室时,并不怎么喜欢那里。现在回想起来,我内心大概早就萌发了这种想法——有一天要到一处自然美好的地方去住。那时,我总梦想着要到“五十度文明”的北海道北部去,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这样看来,人总是无意识地在朝着自己梦想的方向前行。虽然前行的步子很缓慢,但从结果来看,却是出人意料地快。

大家目送着我从村长家离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我备了手电筒,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西风猛烈而寒冷。我第一次穿上了冬天的外套,它还真是帮了大忙。这件外套的布料是去年我从土泽的及川全三先生那儿拿的。今年春天,盛冈的深泽仁子小姐的父亲用这些布料给我做了这件外套。大小刚好,穿着舒适又暖和。据说,深泽老先生用缝纫机制衣的技艺精湛,无人可比。他做衣服时一针一线都非常用心,因此衣服不容易开线,穿着也很是舒服。真正的大家手艺应是丰满的,而非贫瘠的。我戴着防空头巾,穿着长筒靴,哗啦哗啦地蹚过长约四町的险路——与其说是险路,倒不如说是水路,回到了我的小屋。点上火,泡了澡,再沏上川杨茶后,现在正写着这篇文章。用煤油灯那会儿,我尽量早睡早起。去年开始有电灯后,便时常写文章写到凌晨两三点了。我每天睡七小时,这是健康生活法则的第一原则。明天似乎又是霜降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