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站在门槛上
一
近年颇喜德国文学,他们对人性、死亡诸问题的探讨深得吾心。德国文学的哲学味很足,粗看似乎枯燥,细读下来,深入骨髓。比如托马斯·曼,他的《魔山》,真是一部杰作,雪峰的描写,堪称神来之笔,而小说从头到尾笼罩着的死亡之影,更是不断敲击着读者那颗脆弱的心。他的中篇小说《死于威尼斯》亦如此,根据它改编的电影,也很成功,死亡的阴影如此强烈,让人沉迷又恐惧。德国人的文学,就是不一样。
德国现代哲学也对死亡极其痴迷,他们认为,人生即死亡。要看到人生是什么,必须把死严肃地加以对待。人毕竟是要死的。而且死永远在你前面。你直接面对。只是你不愿承认而已。这是我们文化所缺乏的,我们总是“不愿承认”,总是逃避,用尽种种办法,逃避。
其实,所谓我,就是我死亡的那种个可能性。而且我自己当我活着的时候,我自己恰恰就是我的死。活着就是自己的死。当我活着的时候,我自己恰恰就是我的死。海德格尔认为此点最重要,将人看做整体。不要跟着别人去说(自己)。你是你的死的可能性。认识到这一点,要有清醒的批判性。我很喜欢现象学,北京访学期间,每周去听靳希平先生的现象学导论,他讲述的现象学死亡观点,深深打动了我。那天,我发现他也被自己打动了,一直到下课很久了,他依然坐在那里,慢慢地说着,似乎不愿意下课似的。
死亡是先验的。你经验了,你无法说了;你说的时候,你无法经验。你死了,就不能面对死亡。当你活着,你才面对死亡。故,人生就是一种决断。你选择不去死,你自己选择活,那活就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回答。你凭什么去死,你为什么不死?就必须有个说法。比如,为了孩子,为了学生。这就是回答。
人类生活中,大家都觉得死是别人的事。你经验不到死。万万岁。死的真正意义是人愿意忘记。人在安排自己生活时,已经把死作为标准。只是不说而已。但死已经决定着你的人生选择。人因为死,才有了历史。像神就没有历史。人因为有死,才有了家庭、学校、社会、教育、民族,需要生儿育女,需要文化传承。人如不死,就不要这些东西了。自了汉。死亡,永远是人类生活选择的潜在原因。有死,人才有脸皮,才有荣辱。希腊神无羞耻,因为无死。
二
人活着,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以什么为标准?就如一个学者究竟是为自己写作,还是为别人写作?比如为某集团为市场为某消费群体?当体制、数量来衡量学者的标准,甚至成为唯一尺度,你能否例外?比如国家课题、优秀专家、领军人才,比如文学奖项,比如销售码洋?在这样的时代,你选择做金庸、于丹,还是李白杜甫曹雪芹?我们都知道,国家课题不仅有虚名更有实利。但从学术角度看,往往也是垃圾生产地。等你老了,回顾人生,你是学者,还是一位熟练技术工人?或者仅仅是一名奴隶?黄侃生前几乎没有发表学术论文,更休谈专著。他死后由别人整理出版的黄侃文集,全是读书札记,甚至是眉批。我手头一册《黄侃批注说文解字》朱墨纷呈,圈圈点点,让人看到了一位学者的风骨,和精神境界。如今还能有黄侃吗?
在这个技术时代,大家都涌向五泉山,说那是世界最高峰,都在那里朝拜,独有你一人知道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但你有没有力量、胆量独自走向万里之遥的珠峰?因为你也知道,这一去,也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中道崩卒。即便你爬上了珠峰,并安全回来。但无人认可你的选择,人家还认为五泉山是世界最高峰,你去的地方子虚乌有,甚至怀疑你撒谎。你怎么办?你有力量自足吗?如司马迁,如曹雪芹,如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