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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歌哭无端纸一堆(1 / 2)

歌哭无端纸一堆

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时间已经是除夕了。车在公路平稳地行驰,思绪已经飘到了无何有之乡。

犹记小时,家境很不好,只有过年才能吃一顿好饭,穿一件新衣服,于是盼过年盼得很苦。一年怎么那么长呀?恍惚之中,人到中年,衣食早已无忧,年也来得太快了,岁月催人老哦。

国家承平日久,到处莺歌燕舞,但几年来我的心境却总好不到那里去,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多年来,读书,作文,心情愉悦之中更多殷忧,不仅是对国家,也是对自己。看到很多学者、作家到处宣传自己,吹捧自己,那般大言不惭,惊叹之余,唯有憎恶。

我读书、作文,只有一个结果,更加厌恶自己。

就如最近读汪荣祖的《史家陈寅恪》,无论传主,还是撰稿者,都是我心仪的大学者,阅读他们的文字,那真是一种享受。而更加让我沉迷的是那种家园之感,故国之愁,他们的学问是与自己的命运相关,与那种高洁的情怀有关。

读《史家陈寅恪》,几次让我下泪,而下泪的原因总是复杂得说不清。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一个词:文化。可是在当下这个时代,谈“文化”是多么不合适宜。这是一个崇尚“知识”、“信息”的时代,而对人的生命体验、文化担当不屑一顾。什么都要规范化、科学化、数字化,于是“文化”死亡。《通渭县志·人物志》曰:“圣人传授心法,有真脉焉。善学者得之身心性命,不善学者,求之语言文字。”

到达县城已是中午,到父母处略坐片刻,就赶去老家看望爷爷奶奶。路虽不远,也就是20多分钟而已。下午4点左右,与四叔、堂爷去上坟,一路谈的尽是孩子的就业问题,听得我都头疼。看来老家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像想象中的惬意。而山里的风很大,而且冷而厉,那种感觉似乎早就遗忘了。过惯城市日子的我觉很难受,回来就不舒服,瞌睡、疲倦、昏沉。

晚上一回到县城,病就上身了,一连浑浑噩噩好几天,吃药,喝水,睡觉,才慢慢好起来。而父母身体也不好,父亲整夜的咳嗽,取的消炎药又不愿意吃,真是无可奈何。父亲是一个认真的人,而且非常认真,平生不苟言笑,爱教诲人。因为一生为人所尊重,故对别人的冷眼格外敏感。退休以来,心境也总不好,心脏病发作次数比较频繁。我从父亲身上看到,一个太严肃的人,律己甚严,待人也严,当然,考虑别人总多于自己,结果往往是自己吃亏。像我父亲这样周正严肃的人,现在已是很难遇到了。大概因为“落伍”了。

出门到县城转转,风很硬,风景也无法可看。小小县城,外观似乎变得很大了,与我上中学的时候比,的确。但文化似乎更落后了。到处是新楼,可却没有几家书店,找一个网吧都不好找。无处上网,真的似乎闭塞得无法可想了。

而这里的人,都不谈文化,所谓的文化早就被人遗忘了。

现在他们只记得的就是生活,金钱。虽然家乡也被人誉为书画之乡,县城画廊林立,可看下来,却非常失望。他们的书画充斥着市侩气、俗气,完全迎合市场而为。看那些画,颜色艳丽,甚至俗艳,很是败兴。但他们却自以为是大师,书画一流。呜呼!偶尔看到乡先贤的墨迹,却是大吃一惊,不胜向往。闲翻《通渭县志》(光绪版、乾隆版),不禁长叹,那时家乡的文化真是让今日的我们汗颜。

读古人书,他们总是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故园之思。可是就我来说,故园早就不在,每次回到故乡,总是一种折磨。从这个角度,我能理解鲁迅的尴尬。我们热爱故乡的文化,却并不热爱那片土地。从1989年考上大学离开,到现在已是20年了,我在兰州的日子已经超过了在故乡的日子。从感情上说,我更离不开的是兰州。不仅是那里的朋友,更是那条黄河水,日夜从我窗前流过。从我的楼窗南望,就是那条在中国诗歌史上著名的黄河。

“无力蔷薇卧晚愁,有情芍药泪空流。”在这个小县城,我的思绪总是非常飘渺,想及许多往事前尘,许多人事纠葛。人生半载经过的许多地方,都历历在目。可都那么遥远,遥远得遥不可及。闲中乱翻《柳如是别传》:“河东君嗔怒时,目睛定注,如雪之凝明;静坐时,眼波动荡,如水之荡漾,实动静咸宜,无不美好之意欤?”阅至此处,怎不为一个以考据擅长的史学家的诗人情怀而感动?“河东君往往于歌筵绮席,议论风生,四座惊叹,故吾人今日犹可想见杞园之宴,程、唐、李、张诸人,对如花之美女,听说剑之雄词,心已醉而身欲死矣。”读到这样一些句子,我们也就明白了陈先生为什么晚年以盲目膑足而写就80多万字巨著的原因了。真正大师级的人物,著述就是解决自己的问题,寅恪老大概内心深处有一种隐痛吧?只是不知此痛究竟是什么了。政治因素之外,还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