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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鱼玄机——几度落梁尘「之贰肆」(1 / 3)

一个周身玄机的女子,要怎样才能避免成为男人案板上的鱼肉?好像怎样也不可能了。

她杀了人。他们杀了她。

开始不是的,她的名字是一种花草的名字,一种稚嫩质朴的花草的名字,纤白明媚,饱含水意,生活在达尔文物种起源之前的地方,自在翩跹。春天密密麻麻驻扎着,像一条大水似的流过,似乎秉着什么都阻碍不了的生长力的小旗帜,然而,谁知道,在那暗夜里,一把火就可以把一个季节烧掉?

想来在最初的最初,在春天以北、夏天以南的好地方,她是爱过温庭筠的,梦想自己是他女扮男装的贤弟,与他一起站着,看花树浅碧,很轻地走动,晚上肩挨肩地做梦……梦像桃花一样醉去,像绿窗纱透出的细细的啼哭,从她寄给他的诗中隐约透出的不舍与思念,我们仿佛见到她自苦着的身影。虽然他的年龄大得足以做她的父亲,虽然他面貌奇丑。但她不在乎——她爱他的才华,他也爱她的:你是我修来的,我是你修来的,多么对等。最重要的是,他是她一生中,唯一一个懂得欣赏她的才华、怜惜她的身世、始终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唯一,这很要命。

想来他也是爱过她的,爱她的灵气与聪慧,丰盈可喜的才华,爱她的笑语如花,长发如酒。但因为爱,所以怜惜,所以愿意为她,去成全他认为适合她的幸福。秋去冬来,梧桐叶落,冬夜萧索,她为他写出《冬夜寄温飞卿》的诗,诗在有情无情之间,着笔淡永,似乎是无心的“戏墨”,细思量,句子却像苇花一样重重叠叠消隐浮现,轻愁飞度,泄露了心事: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飞卿是温庭筠的字。他多丑啊,时人竟因而称他为“温钟馗”。男人好看有时反成累赘——唉,女人难道不是?

可是任凭她多么不在乎,他们也还是没能在一起。风吹了很久,她的兰舟还停在一首首诗歌中,荷香枯尽,渡她不得。是命运的刀吧?随便割取——它在哪里下刀,全凭它那一时的情绪。到她这里时,它正盛怒。

为她找个优秀的人吧,成就同一般女人一样多的幸福吧——又不贪婪,能结伴过日子就行。任左补阙官职的贵族子弟李亿应该是最合适的了:他是她的仰慕者,年少风流,家世显贵,郎才女貌……够了,条件足够开始一段单纯无挂碍的美满人生了。他为她铺了一条看起来完满的路,他了了心愿,她也遂了心意。却没料到命途纠结,爱原来是布满荆棘的陷阱。

世间日影衔山,长长来路总是命有玄机。

如你所知,不是每一段把你比拟了世间所有、让你在所有的朝代里温柔等我的爱情都会有结果——事实上,去看吧,结果的,大都在最顶端,是我们够不到的高度,我们只能从花枝横伸的窗外走过。

就这样,他这样的人明明知家中悍妻不能容妾,明明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与能力,还是要去碰——他管不了他自己了。毕竟,她的美丽和才具,都让他沉醉。长安三个月的厮守,有过无数的醉欢与共、柔情蜜语,只是当他带着她面对他的原配时,他才小了下去。

一进他们的寓所,夫人就喝令随身侍女,把出来迎接的她按在地上,用藤条毒打一顿。她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怒,她只希望在夫人出了一口气之后,便能接受她成为一家人。然而夫人的怒气井不是一发即消,第二天、第三天仍是闹得鸡飞狗跳,硬逼着李亿把她赶出家门。李亿实在拗不过夫人,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派人在曲江一带找到一处僻静的道观——咸宜观,出资予以修葺,又捐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然后把她悄悄送进观中,并对她盟誓道:“暂时隐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

咸宜观观主是个年迈的道姑,为她顺口取了“玄机”的道号,从此她从“幼薇”走到了“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