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美国的一部关于小说的教科书中写道:当夜色笼罩着外边的世界,穴居人空闲下来,围火坐定时,小说便诞生了。这话不仅形象地论述了小说的起源,而且精辟地说明了小说的特质。
是的,小说源于讲故事,它的基本特质也在于讲故事。但这个“故事”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既源于穴居人一天生活的经历,也源于他们个人主观上高度的渲染、虚拟、加工与想象。当穴居人狩猎归来,团团围火坐定时,语言——这时唯有语言,展开了自由飞翔的翅膀,发挥着独特、不可替代的作用。人们互相追忆、讲述着经过渲染夸大了的一天狩猎生活的经历,幻想、描述着明天更出色的战斗和更美好的收获,探寻、解释着千奇百怪的世间万物的奥秘,编织、转述着一个个与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又经过大胆的想象加工、改造过的故事。小说:想象中的现实,便这样自然地诞生了。
因此,可以这么说:小说,是作家将想象与现实艺术地结合的产物,也即作家的主观世界与表现对象的客观世界相结合的结果。不言而喻,在小说美学中,想象与现实是重要的两个因素。艺术离不开想象,作为讲究语言艺术的小说,尤其需要想象,舍此,便只有建筑材料而没有建筑物,便失去了小说的灵性,便没有了小说的灵魂。正如歌德所说的:“每一种艺术的最高任务即在通过幻觉产生一个更高真实的假象。”
当然,想象,在一个作家的创作过程中,是骚动不宁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它的活跃程度和驾驭它的能力如何,不仅直接影响到作品创作的成功与否,而且决定了作家的创作风格。
而现实,则是小说创作的依托和基础。古今中外成功的文学作品无不证明了小说源于生活的现实,基于生活的现实,它是运行的生活现实的形象反映,是人生现实的虚拟化的演出,是我们自我生活现实的一种扩展。这也正是小说艺术具有最广泛的打动人心的魅力之所在。米兰·昆德拉指出:小说“时时刻刻伴随着人。‘认识的激情’攫住人,使他去探索人的具体的生活,保护它,抵抗‘存在的被遗忘’,把‘生活的世界’置于永恒的光芒下。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很理解和赞同海尔曼·布洛赫的固执的重复: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这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没有发现过去始终未知的一部分存在的小说是不道德的。认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米兰·昆德拉从小说与人、小说与现实的密切联系出发,认为发现、认识“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现实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和唯一道德。这种论述,对于我们应该是大有启发的。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在小说艺术中,想象与现实这两者之间,并不是平行存在、互不关联的,而是水乳交融、相互依存、互为前提的。想象,是对生活现实的概括、虚拟、幻化,是对生活现象由表层到里层、由无序到有序、由无机到有机的发掘、提炼和升华,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渗透着作家、艺术家浓烈主观色彩和情感投射的一种艺术创造活动,并不是空穴来风、主观臆造的东西。而现实,是经过想象加工过的现实,是经过艺术家的艺术灵性之光照射过的现实,是经过高度概括、虚拟、幻化,蕴涵着作家浓烈的激情和理想色彩的,更加典型、更加接近艺术理想的生活类型。因此,小说中的现实,乃是想象中的现实,是艺术家创造出来的艺术化了的现实。正是这种有机的结合,使小说这个最受人们欢迎的文学形式,呈现出了它的最大特点,也即是它的最大长处,可以去描写任何形态的人生,表现任何类型的人生理想,最广泛、全面、深刻、细微、动情地描绘生活现实和人类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