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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围堵人心中的洪水(2 / 2)

然而就帝国大厦的行政体系而言,越往上走,工作的形式就越是被“文件落实文件”的文牍主义所取代,越往下才离具体的操作越近,直到最最基层。因为媳妇的作为直接关系到“婆婆”的切身利益,上级要是因为下级而倒台,那在他走人之前先要给你一刀。这样,“婆婆”就难免变成凶神恶煞,一级的婆婆抽打着一级的媳妇,同时也就把执行的困难层层下移,直到具体操作者。要是有谁办事不利,或是部门、地方发生重大事故,首先想到哪个下级合适出面承担责任。在这里有两个“大多数”,一个是既当婆婆又当媳妇的人,另一则是在基层的工作者。

不难想象,“考成法”把婆婆和媳妇更加紧密地连接起来,同时也把艰难困苦层层下压,越往下的人,工作强度越大,“牺牲”越多。“抢逼围”战略厉害就厉害在,无需你虔诚地内化,即便你是如此心不甘、情不愿,但不得不为。

公元1582年,首辅张居正撒手人寰,但却难以带走指导帝国前进的权力。弱冠未久的九五之尊,等待十年,开始了真正“御宇”的生涯。九个月后,张居正官秩被追夺殆尽,抄家问罪惨剧环生,前有改革多被裁撤。这种效应轰动一时,其实是新的舵手要向帝国的所有人宣告:我才是主宰!

纵观历史,的确从没有臣子培养出的“ 明君”。有人说,张居正在处理繁重政务的同时,不辞辛劳地教导小皇帝,自编之《帝鉴图说》就是做好证明。我们说,学生从没有这样的欣喜:在老师的辅助下,小皇帝脱离搀扶,凭借自我实践,取得政绩上的进步,应验辅导员的思想是多么正确,进而想到一身本领乃恩师所赐,感激不已;而有的则只是用朱笔表达同意、同意,还是同意。

事实上,张居正这个保姆时间当得越长,小皇帝内心的反感也就越发堆积。所谓历练、所谓教诲,只有出自皇考、皇祖,才真正顺理成章,还可给人以深切的历史感乃至温情;要是由一个纯粹的臣子来担任,则只能“辅”——“教”即是不成体统乃至于亵渎皇权。

张居正的去世,使皇帝的下意识迅速开始不和谐起来。一颗压抑了许久的心灵想要跃跃欲试,因为皇帝感到“我”应该有“我”自己的作为;一个沉思了许久的计划开始蠢蠢欲动,因为皇帝又在担心——“我”立威之后,这满朝文武,尤其是在张居正卵翼下提拔起来的追随者们会不会这样说——瞧!这就是老师培养的学生!

于是,张居正的厄运不可避免。

朝堂上掀起了弹劾已故首辅的汹涌浪潮,昔日里唯唯诺诺的人们开始摇唇舞舌、口诛笔伐,臣子们唯恐不及地要向皇帝发出领会“圣意”的信号。独裁者见形势给人以造作感,也不得不为和谐说两句话了:“在前权奸结党行私,科道官寂无一言;及罪人斥逐,却纷纷攻击不已,有伤国体。”

这时的当权者应该明白,没有人喜欢带着紧箍咒享受权力和利益,那对创新炮制者的仇恨由来已久,现在的发泄出于真心动力,更是沽名钓誉,趋利避害的绝好机会,岂能放过。

也就在这时,人心的那道堤坝随着权力的更迭、制度的死亡而失去了功用;人心中的洪水伴随着更大的觊觎、更强的欲望,更加恣肆地泛滥开来,最终将帝国彻底淹没。

历史,其实早就证明,把一个国家的命运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是极不健康的。运用权力能创造伟大、卓越的制度,但那至多也不过是一堵墙,一堵他喜欢、你不喜欢,肯定有漏洞的墙。

围堵总是被动的。

它因某个人的意志而建,又因某个人的意志而去,洪水自然不会认同堤坝,那么冲垮就带有必然性。

张居正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是围堵的失败。

这是试图规避认识人心洪水习性的失败。

曾经听有人恶发牢骚,说中国还要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我们说,我们断然不愿意把自己变成洪水猛兽去相互吞噬,但这种激动呼喊的背后却深藏着对人心中洪水迫切的焦虑。

所以,治水的传说还在继续。

最终,鲧因治水不利为舜所杀。他的儿子禹毅然担负起了前人的使命,因势利导,疏堵并用,相辅相成,终于成功。

只要有天地顶立,就不会没有洪水泛滥。

我们正是禹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