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烽火台上,君父用谎言式的玩笑一次次羞辱了他的臣子,申侯便牵引着犬戎的军队杀进镐京,“狼来了”的故事终于得到了应验。当围观的诸侯们获知,是臣子割下了君父的首级,那早已难耐的野心就从潘多拉魔盒中跳出,亵渎权威似乎是冲破禁忌,实现称霸发展的必经之路。一个新的时代就像洪水冲垮堤坝似地到来了。
渐渐地,王畿被蚕食,王室所能控制的不过是迁都后的百里之地。原本护驾有功的诸侯竟也桀骜不驯,从“周郑交质”到“周郑交恶”,最终“射王中肩”,把王军打得落花流水。天下的共主从此衰弱得像可怜的老人,要靠向不孝子女们的“告饥”、“求金”、“求车”等等乞讨来苟延残喘。“子女们”要会商利益,“父亲”召之即来装点造势;分赃结束,“父亲”既难得到一杯羹,也早已无脸面可言。至于“尊王攘夷”的号召,则更是新时期诸侯们谋求“龙头老大”地位的高明手段,这样的处理使“国”看上去还像个“家”。
与此同时,觊觎、僭越、窃弄,像瘟疫一样向下蔓延开来。霸主们做着周王的主,卿大夫做着 国君的主,陪臣们又在做着卿大夫们的主。田氏代齐、三家分晋,敢于挑战权威成为了时代的特点。孔子所在的鲁国也没有避免这个劫数,号称“三桓”的公族势力控制着国家命脉,“公室卑、三桓强”的局面至鲁国灭亡都不曾改变……
初读春秋,便感到那个混乱的时代会把“克己复礼”的重任交付于孔子,是甚不合情理的。
《论语》里,学生们“问孝”的请教,孔子具体到“父母唯其疾之忧”,但他本人却是一个三岁就失去父亲的庶出之子;那么,这位来自不健全家庭的孩子,凭借什么能够提出对父母不恭敬就不能与犬马相区别的人生体会呢?
司马迁史笔如铁,他用“野合”来形容孔子父母的关系,不论其意味苟且,还是因年龄差距过大而名之,起码给幼小心灵的印象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图式,似乎也并不能很好联系上“陈俎豆、设礼容”的儿戏默化。
更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避难陬邑的宋国流亡者乃是殷商的孓遗——一个先祖为现世统治者所灭之人,竟定下了为周朝制礼作乐的毕生追求,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什么使这位没落的贵族修成了仁者之心?
如果说,父亲的形象象征着“主人”和“权威”,那么我们有理由做这样的论断,春秋其实是一个“无父”的时代。因为“主人”常常徒有虚名,“权威”往往没有权力和威严。《左传》里“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表述形象生动地概括了当时的情况。而孔子,正生活在这样一个无父时代中的无父之国。不幸的是他拥有的也是一个无父之家。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告诉我们,儿童的成长需要父亲的权威,一个男孩只有在不断反抗和接受父亲权威的过程中,才能逐步确认自我。对于幼年的孔子来说,父亲的位置缺失,成长的参照几乎全部来自于母亲。于是质疑便不可避免,单亲家庭的孩子如何能成长为一个正常的乃至于伟大的男性?
要知道,一个不懂事的孩童,首先并不会接触到虚伪形式后的内涵,也不可能如此快地就开始体认这个无父的时代。倒是“周礼尽在鲁”的熏陶成了先入为主的感性认识,并有资料显示,他的母亲“豫市礼器,以供嬉戏”,为孔子明确人生道路创造了条件。
而这些幼时的感召绝不仅限于培养出了一个精通“礼”学的儒家,更是心志体系建立的基石。孔子的悲哀在于自己的父亲其实只存在于过去。一个孩子对应该得到但没有得到的东西,是断然不会用两可或是辩证的眼光去看待,更何况是父亲的爱!?过去总是最美好的认识就由此而来。于是,代表权威的父亲形象逐渐高大,这直接导致正在成熟期的孔子,心中充满着渴望父爱与家庭残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个潜意识被长期压抑和堆积,同时与不断成熟的对现实社会的认识交相感应。最终,无父的痛苦挣扎冲破前意识,以追寻家国理想的形式到达意识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