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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1 / 1)

给自己的书写序是什么滋味?无疑是抬举自己,就有些懵。

我膺服的序言文字是那种西药说明:每日三次,每次二片。

并不谈其他,简洁,自爱而有力。同时给药力留出了极多的余地。

说明历来不治病,序也如此。

去年,从印刷厂捡得一叠边角料,2寸宽5寸长,放在桌上白玉砖似的好看,但不知做什么好。卷烟嫌厚,擤鼻涕嫌短。

我揣摩多日,想出两大用途:一是给情人写幽会通知,一是记录日常随想。

前者我断无胆略实践,后者正好满足读书人见什么纸片便涂抹几笔的恶习。

于是我开始使用这些80K双胶纸,并自名“字条”。

因为当初尚无面世愿望,这些字条写得较开阔也较轻松,大凡所思所忆,便率尔录下。世间百态,男女关系,新潮旧俗,权谋数术,哲学宗教。漫无范围亦漫无章法。我在写出童年时曾把头垂到裤裆下面倒看这个世界的惊奇之后,又记下对维特根斯坦之哲学的一些咀嚼。彼此并无什么联系。对读者来说,我想起了一句话——风吹哪页读哪页。

在字条上写作的另一个好处是,行文短促。一来是尊重读者诸君的智力(金钱和时间),二来符合著者懒惰的习性。我固执地以为:短的就是好的(这很像兔子的想法)。不仅好的笑话短,在男女经历恋爱大场面时,也只说“我爱你”,短得竟一字不可更动。比《圣经》之“上帝说有光,于是有了光”还干脆。作文章,挑紧要处三两句写出即可,何劳洋洋洒洒?长文无非在反复证明题旨是对的。有读者在,何必孜孜证明自己的“对”呢?

尽管我使用“真诚”这个词较困难。因为从心理学、语言学或哲学的角度观察,很难说清什么是真诚。同时真诚并不一定都是善的。但我依然恪守真诚。在这里的表现是:我只说想说的话,并且常常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是不动脑子的症状,但也较少谎言。在过去和现在,说的过失往往大于做。像美国作家贝洛的一部书名说的那样:《他口不择言自找麻烦》。因此,君子就要讷于言,口吃有时也是一种政治智慧。对我来讲,我没有胆量去说人们不敢说的,也没有能力说人们所未说的,只说些与大家并不差上下的人生感念,与同道通些声气。和恐龙相比,人与人的共同点还是比较多,无论脱口或是缄口。

我历来读不懂格言一类的文字,也绝不想让读者误认为我的叙述中有什么格言。制造格言,便不平等,像踞于高处的训戒,还易酿出许多麻烦。人类从有文字的记载看,亦不过几千年。倘需要格言,十句八句已经足够。譬如诚实、勤劳、善良、礼貌、爱、宽恕、勇敢等等。在我的故乡内蒙古草原,人活着有两句格言便够:诚实与善良。格言总是庄重和无懈可击的,而我的这些文字,有机智也有笨拙,有一得之见也有自相矛盾。令人庆幸的是它们都不是格言。

最后要感谢朋友赵健雄,承他鼓励,我把字条写下去并积累成书。

好的自序自然要自圆其说,我这厢显然未圆得怎样。且打住,走得太远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原野

1990年9月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