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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1 / 1)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纳兰性德

由于词不像是诗一样有着工整的句式要求,所以词又被称为长短句,句法不拘,非常灵活,而从表面形式上看,《浣溪沙》这个词牌更像是七言律诗,所以许多人不喜欢读《浣溪沙》的词,认为它词态不够鲜明。但是纳兰的这首“谁念西风独自凉”将孤独、凄婉描绘得直入骨髓,可见其情之深、其爱之切。

西风至,凉意来,对谁来说都是平等的,可以吹进皇宫大内,也可吹到民间草舍。而在纳兰的这首词中,这凉意却仿佛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而来,也仅仅只有他才能体会出那种滋味。

望着眼前萧萧的黄叶,“伤心人”哪里能够忍受重负?纳兰性德或许唯有关上“疏窗”,设法远离痛苦来求得内心暂时的平静。“西风”、“黄叶”、“疏窗”、“残阳”、“沉思往事”,到这里,词所列出的意向仿佛推出了一个定格镜头,许久地嵌入我们的脑海,让我们深受感动。几百年后,我们似乎依然可以看到纳兰孑立的身姿,衣袂飘飘,在“残阳”下,遐思无限。

词的后半部分很自然地写出了词人对过去的回忆。“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是比较工整的对仗句。“被酒”意思是醉酒。春日醉酒,畅酣入眠,全都是生活的情趣 ,而当睡意来临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来打扰。“莫惊”两个字正写出了妻子卢氏不惊扰他的睡眠,对他体贴入微、关爱有加。而如此一位温柔可人的贤妻不仅是纳兰生活上的好伴侣,也是他文学上的知音。出句写平常生活,对句更进一层。作者在这里借用了李清照、赵明诚夫妇“赌书泼茶”的故事。李清照曾在《〈金石录〉后序》一文当中追忆她婚后屏居乡里的时候与赵明诚赌书的情景,文中说:“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 ,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这些词句都是意趣盎然的文学佳话。一句“甘心老是乡矣”写出了他们情投意合、安贫乐道的夫妻生活。纳兰以李清照夫妇来对比自己与妻子卢氏,用来表达自己对妻子卢氏的深厚感情以及对失去这样一位才情并茂妻子的无限伤感。毕竟纳兰是个痴情郎,虽是 “生死两茫茫”,分隔两途,但是他怎么也割舍不掉这份情感,性情中人读来不禁会有所感触。如果卢氏能在泉下有知,有这样一位痴情夫君,肯定能够安息了。比起纳兰性德来,李义山绝对是幸运的,当他问出“何当共剪西窗烛”时,是自知有“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而伤心的纳兰性德知道根本无法挽回所有的一切,他能够做的只是将所有的哀思和无奈化作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作为不相干的我们读罢这七个字尚且为之心痛,更何况是词人呢?恐怕更是字字皆血泪。往日的日常情景,在妻子卢氏去世后却成了纳兰性德心中美好而又永恒的回忆。有句话叫作,美好的事物只有在失去它之后我们才懂得珍惜,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如白驹过隙一样短暂。纳兰性德在他的《蝶恋花》中这样写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也表达了同样的情感。

张爱玲写纳兰性德:“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痴情的纳兰性德日日沉浸在丧失爱妻的伤痛之中,闷闷不乐,31岁那年,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在他留给世人的著作《通志堂词》中, 总共有词340余首,而里面悼念卢氏的就有几十首之多,足以证明他对妻子卢氏的爱恋。纳兰性德是一个至情至爱的人,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痴情之人。纳兰词多具有清丽的词工和很深的造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他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纳兰对亡妻的过度哀思真正不曾悔过。而纳兰本人的夭亡对古代文学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大损失?当他感叹“谁念西风独自凉”、“沉思往事立残阳” 的时候,读者悄然寻着他的身影,感其深情,很容易想到元好问的那首《摸鱼儿》中的旷世名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纳兰仿佛做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