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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气的驾车人 ——“吾执御矣”章句甄读(1 / 2)

大气的驾车人

——“吾执御矣”章句甄读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子罕》篇中这一章,字面好像很好懂,但孔子为什么这么说却费猜详。

金良年先生在《论语译注》里这样翻译:

有个居住在达巷的人说:“孔子伟大啊!学问渊博却不成为著名的专家。”孔子听到后,对门徒们说:“我掌握了什么呢?掌握了驾车吗?掌握了射箭吗?我掌握了驾车啊!”

他在这一章的“段意”里进一步解释说:

达巷人敬佩孔子,但不完全理解孔子。孔子的志向不是要成为某一方面的专门家(见本书《为政》篇“君子不器”章),所以他说,自己在“六艺”中只掌握了最易学的驾车。

金良年先生的译解是根据传统的注解来的,但加进了他的新见解。

传统的注解就认为孔子这话是谦辞。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的话说:“闻人美之,承以谦也。吾执御者,欲名六艺之卑也。”朱熹《论语集注》采用了郑玄的说法:“执,专执也。射御皆一艺,而御为人仆,所执尤卑。言欲使我何所执以成名乎,然则吾将执御矣。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金良年先生将本章和“君子不器”章联系起来,我认为与孔子本意是接近了一大步。但与之还是有距离。所以对孔子此话的原意的隔膜,是由于不熟悉春秋时期的有关实际情况造成的。

我们一点点来看。

达巷党人的话,无疑是对孔子的高度赞扬,但赞扬什么,因为和理解后面孔子的话有关,所以还得辨析一下。

“博學而无所成名”,朱熹《论语集注》说:“盖美其学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艺之名也。”金良年先生把“无所成名”,解为“却不成为著名的专家”,也隐含惋惜的意思。郑玄说:“此党人之美孔子博学道艺,不成一名也。”看上去差不多,其实不一样,郑玄的解里没有惋惜的意思。细读原文,应该不是对“无所成名”表示惋惜,而恰恰是因为“无所成名”,达巷党人才称其为“大”。因为“博学”者还有,“博学而无所成名”者就相当稀少了。但“无所成名”如果不是惋惜而是赞词,下文孔子的谦辞就对不上号了。本来别人就赞扬你的“无所成名”,你再谦虚说,我就是执六艺中最卑下的御术,这是谦虚吗?即使孔子这样“谦虚”,他的门人弟子还会特地把这话记到《论语》里吗?

因此,“承谦”之说,是有问题的。

我在辨析“學而时习之”时已经说过,“博學”其实是“博敩”的意思。有两个佐证:

《雍也》篇: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本句中“文”,与“礼”对举,所以,不是一般的文章、文辞,而是文告、公文、宣讲之类的教化手段。因此,不是要君子(统治者)广泛地学习文辞,而是有君子广泛地运用各种文化手段对民众进行教育,同时,用礼规来约束他们(民众)的行为,这样,也可以起到抑制叛乱的作用。谁叛乱?是掌握一定权力的大夫、家臣叛乱。但他们叛乱,要得到国人(市民)的支持、拥护。平时加强对民众的教化,同时用礼规来约束民众的日常行为,就使叛乱者失去了群众基础,客观上起到了抑制叛乱的作用。本来的译文:“君子广泛地学习典制,用礼仪来制约,也就可以不背离大道了。”(金良年《论语译注》),只要熟悉孔子当时的语境,就可以知道两种译解之曲直。

《子张》篇:子夏曰:“博學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學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这句话知名度很高,被采用为上海复旦大学校训。现在都是从求知、治学角度去理解这句话的,译解为:

学识广博,志向坚定,急迫地钻研,切实的思考。

但问题来了,这句话后面紧跟着一句:“仁在其中矣。”如果是从求知、治学角度说的,那么,总结性的话应该是“知在其中矣”,怎么会是“仁在其中矣”?

宋代理学家程颐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使了个“玄之又玄”的招术:“学者要思得之,了此,便是彻上彻下之道。”这样一来,提问变成了他考别人的题目。也许他真有了悟,得意忘言。但依我看,他的了悟一定和孔子的本意相距甚远。因为在《论语》中,“仁”是作为一条政治标准提出的。孔子说:“仁在其中矣”,就说明“博學”、“笃志”、“切问”、“近思”都是从政治角度提出的,是优良的政治行为。程颐还是从治学角度去理解,怎么会“了”呢?

从政治角度说,“博學”是广泛的教化,“笃志”,就是坚持政治理想。孔子是有明确的政治理想的,第一步,实施周公制定的一系列制度、政策,构建小康社会;第二步,在教化的基础上,引导民众顺天性而为,恢复到大同社会。孔子周游列国,不是为了把自己卖出去,“货与帝王家”,而是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本身就是“笃志”的榜样,他的门人弟子也是因为这一点对他“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