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冬爱
题记:鄂北汉族,少小离家,青春做伴,入职华南高校。受粤地山川浸染,爱生活,尚自由。30岁初孕,当妈15年余,苦乐参差,生儿未能育女,唯平生憾事。
大龄被“逼生”:做足功课,顺应天然
我25岁结婚,比政府提倡的女性晚婚年龄还大了两岁,可以享受15天的晚婚假期。作为大学教师,我并不需要这个,其时我正享受着教职生涯最美好的时光。没有繁苛的考核,没有填不完的表,穷途不必末路,清贫亦可乐道。假期未至,远行的背囊早已拾好。“一家两制”,让我暂时不必为经济踌躇,乐享旅途。女文青的光阴里,没有家长里短,更不会和生儿育女扯上关系。
婚后第四年春节回家,我们一致感受到了亲朋好友的异样:欲言又止。窗户纸,最后还是他心直口快的小姨捅破:“你们俩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调理一下?”没有比这更露骨的弦外之音了,一出“逼生”记激起我俩强烈反弹:一定要生个娃给他们看看。书生意气如我,没少走弯路,万幸,一时头脑发热,却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在人生的节点,我们需要一只推动摇篮的手。
虽然没有生过娃,但赶过各类考场,我们相信万事万物是相通的,做足功课总没有错。归纳起来,我的备孕计划和应试真是一样的理:预习、复习、做错题集,再来一个锦囊妙计。选好育儿宝典,是做好预习的第一环。日本儿科医生松田道雄的《育儿百科》绝对是最佳之选,没有之一。0-5岁婴幼儿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囊括在内,松田的解答不似一般育儿书,或纸上谈兵,或模棱两可,既总结临床经验,也辩证分析民间育儿习俗,如新生儿裹“蜡烛包”,是中国和日本民间都有的古老传统,松田认为此习已不可取,保护好婴儿腹部,解放手、脚更健康。如何给幼儿穿衣,相信也是困扰妈妈们的老问题,松田给出的建议格外与众不同,他不是看天穿衣,而始终以母亲为标准,母亲穿多少,孩子少一件,因为幼儿体温比母亲一般高出1℃-2℃。莫扎特的音乐做胎教,也来自松田的推荐。《我变聪明了》是我孕期的主题曲,尽管来来回回听了几个月,但对胎教效果我并没抱太大希望。孩子11个月大,我无意播放了莫扎特,轮到那首曲子时,“奇迹”发生了,到处乱摸的小儿先是“嗯”了一下,然后扶着电视柜,挣扎着站稳,伴随节奏扭动起来,显然,这是孩子人生的第一次舞蹈。以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胎教音乐想起,他的舞蹈立即跟进。今年15岁半的儿子,自称对莫扎特无感,但一直保有对音乐的痴迷和非常出色的节奏感,我不知是否可以归于胎教之功。
坚持慢走,利于顺产,是身边朋友的经验之谈。从确认怀孕之日起,我的慢走坚持了九个多月,每天绕校园两大湖三次,一次不少于40分钟,风雨无阻。但以我个人经历,过于剧烈、疲劳的活动即使在怀孕早期也应避免。生娃的决定做出后,我给自己安排了游泳、羽毛球、跑步,各种高强度体能训练。一个月以后,实际造人成功,但早孕检测试纸却显示未孕,出于对科技的过度迷信,我没去医院确认,直接切入此前的拉练模式。同时,准备了半年之久的律师资格考试也进入了倒计时。不知是锻炼过度,还是过度疲劳,在律考最后一天,我开始出现流产先兆,血流不止,不得不住院保胎。
大龄初孕摊上这事,我心事重重。先生更是垂头丧气,不给一点好脸色。心情不好时,两个人开始相互埋怨。表面上,我们雄心勃勃,协力往前走,但在内心深处,无论他,或我,都没有真正做好做父母的准备。对流产的恐惧、对未来的担忧,清晰地写在我脸上。庆幸的是,我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
刘医生,年龄和我相仿,或许再小些。看起来很文气,声音柔和,但语气坚决。第一次查房,一句话就搬走了我所有的垒块:“生育是女人的天性,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她当即劝我出院,回家安胎,顺应自然。随后持续四个月的早孕反应,让我胃口不佳,但平稳度过流产危机,身体反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母亲专程从老家赶来照顾,从锅碗瓢盆中解脱的先生,开始发挥黄冈学霸的优势,每晚散步的功课,尽督促、陪护之责;上穷碧落,四面开花,构想、征集几十套孩子的命名方案;总结各式过来人的现身说法,好的经验,负的教训,或收归“错题集”,或纳入“锦囊妙计”。例如,进产房,务必带上一盒巧克力、两罐健力宝(当时若有红牛维生素,我相信一定是红罐的天下),据说是生产过程中补充能量的最佳神器。而这还不是最最紧要的,一定要设法与医院“沟通”,让丈夫和“能量”一起进产房。事后证明,这些功课多有先见之明。20世纪90年代末,国内医院尚不能接纳丈夫陪进产房,至少不见于公开的报道。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与新生命相遇的美好时刻,“爸爸”全程陪伴,见证分娩痛苦,产床边喂食、鼓气,是助我完成顺产的重要支撑。
20世纪90年代,国内医院剖宫产率居高不下,我的“高龄/高危”顺产也常常被身边朋友称为“奇迹”。怀孕前,我有几年早搏病史,伴随孕程,心脏负担加重,两回产检因心动过速还吸氧两次。转入大医院产检时,经验老到的校医几乎是确凿无疑的口吻:“你个头小,心跳快,孩子偏大,要做好剖宫产准备!”产检单上的六个字“高龄/高危产妇”如利剑高悬,陡然加剧了我的心理负担。预产期过后两天,稍有见红,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进医院。赶上龙年生育的高峰,床位和医生、护士一样紧缺,在过道挨了一整天后,晚上8点,终于有医生来过问我了,简单检查后,扔下一句话:剖宫吧,理由是保证母婴安全。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我当即表示愿意手术。但一向冲动的先生却变得谨慎起来,当着我的面,他拨通了几个医生同学的电话,听取了“专业”意见后,他同意我的决定。随后,我的待遇立马升级:护士长设法为我“腾”出一个床位,护士们马不停蹄,测血压、量体温、抽血化验,术前准备有条不紊。气氛逆转是在麻醉科医生到来之后,当被告知各种可能的手术风险时,我们又犹豫不决了。医生留下知情通知书离去,并提醒我们:尽快回复,大半夜的没人给你做。先生一言不发,跑到外面狠狠地抽烟。为另外两个人的生命签字负责,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多年以后,当我也面临类似困境--为父母、为儿子手术“画押”,我才有深刻的体会,他当年该经历了怎样的无助与煎熬?但这样的代价,也正是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父亲,必不可少的热身吧?
仿佛冥冥中的安排,刘医生的出现总是那么关键而及时。九个多月不见,她竟然还认出了我,笑容依旧淡然节制--以我的就医经历看,这绝对算得上医生热情的最高境界了。听说我准备剖宫产,她脸色立刻严峻起来,让我跟她去产房一趟。我躺上去,以为她会像麻醉医生一样讲很多我听不懂的专业知识。但她还是那样,不多言多语,说只开了一指,需要帮我扩宫。大约半小时后,她随我回到病房,和我们有了一番“长谈”--说“教育”似乎更为准确,不紧不慢,语气严厉:
--我看你们两个都像知识分子,应该是有文化的,难道不懂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剖宫产也是一种创伤。产妇完全可以顺产,宫缩有力,骨盆也理想,孩子头围是大点,但不是偏大儿,估计七斤半左右。刚才扩宫后,已开到三指,后半夜应该可以生了。
这是当晚“与众不同”的建议,却坚定了我们决定顺产的意志。
凌晨2点左右,我被先生和护士一道推入产房。当护士把浑身是血的小婴儿举过我头顶时,“爸爸”还没从紧张、激动中缓过神来,被请出去后第一时间给两边父母报喜,却说不清孩子的性别。我像一条湿透的毛巾耷拉在产床上,仰视孩子的那一刻,分明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但助产士的对话却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脑海:“像爸爸!”“记下来,凌晨4:49分,活产男婴,顺产,3.9千克,51公分。”
与我同一病房的共六个妈妈,我是最高龄、婴儿最重、唯一的顺产妇。朋友们都说我太幸运,总有贵人相助。我想这话是千真万确的,但上天是否更愿意青睐有准备的人呢?由于再无缘产科,没能再见我的幸运“女神”--一个持非主流意见的青年医生。
做父母: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
儿子今年15岁半,是邻居眼中的“阳光帅气大男孩”,是老师心里“成绩不错、个性酷酷的好学生”,是自我定位的“体育控、音乐迷、防御型苦逼中学生”。和这个1米75的大个勾肩搭背,时不时会遭到他的嘲讽:“老妈,你这么矮,难道一点都不自卑?”当然,自嘲的基因遗传也很到位,说起多次缝针的童年和一度缺钙的佝偻,他一脸痛苦状:“我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别人有胸肌,我只有鸡胸。”
看着同龄人把孩子送入大学,我偶尔也会稍稍地羡慕一会儿,但也就是那么一会会儿,心里很快就找到了平衡点。我不敢想象,如果眼前不再有个牵挂的小尾巴,我该如何安放内心的失落。养儿不易,我经历过的无数不眠之夜,是孩子扁桃体或咽喉发炎连续高烧的焦虑;是疝气全麻手术时的隐忧;是鲁莽的小兽无麻醉下四次缝针的心痛;更是篮球控位手臂骨折的无助,但大人肉体的苦我不以为苦,孩子生病难耐,你却无法替他去痛,这是最难的痛!最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