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首页

三十(1 / 3)

隋星有男朋友,从网上认识的,是个台湾人,在上海,是她亲口告诉云蔚的。云蔚起初还替隋星守口如瓶,但很快就发现吴雅静也知道了,也是隋星亲口告诉她的,而吴雅静一知道就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但隋星不在乎。后来隋星发现那个台湾人其实在高雄有个原配正室,但她不在乎,说高雄那么远,像是另一个空间,不妨碍她开心。后来隋星又发现那个台湾人在上海还有一个情人,但她还不在乎,说就当那女的不存在,照样不妨碍她开心。那男的是个什么协理,时常来北京出差,隋星偶尔也会在周末坐高铁去上海和他相会。隋星很得意地告诉云蔚:“只要我过去,上海那女的早早就躲到外地去了。”云蔚很怀疑实际上是那女的出差离开了上海,隋星才被召去填补空缺,但真相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因为隋星不在乎。

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温连荣对云蔚议论起这事:“你知道隋星她这叫什么吗?古时候中产以上的男人都有妻有妾,还可以有媵,就是小姨子,特有钱的男人在媵下面还可以有姬、婢、妓。皇帝的呢,正宫叫后,下面是妃,再下面是嫔。那家伙台湾有后、上海有妃、北京有她,隋星要是在古代就是个嫔,第三等。”

云蔚不喜欢听温连荣把隋星说得如此不堪,不过话虽不堪但却透彻,透彻的言语往往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疼归疼,却能使人警醒,云蔚也深感应该让隋星警醒一下,就私底下把这话转述给了她。隋星静静地听完,然后静静地思索,似有所动,云蔚正欣喜自己切中要害初见疗效,却听“啪”的一声,隋星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拍案而起:“好你个莲蓉月饼!我说怎么每次帮他忙以后他都要来一句‘多谢贵人相助’,原来是骂我呀,说我连‘嫔’都当不成,是个‘贵人’!他以为我不懂历史,本官也看清官剧的好不好……”

隋星照样开心地坐高铁去上海寻她的开心,她告诉云蔚她觉得高铁简直就是欲望列车,满载着强烈的欲望,都急不可耐地奔向名利、权力还有性欲,不然谁会多花那么些钱只图快几个小时,肯定都是急得不行的人。云蔚就想,如果高铁充斥着欲望,那它所连接的这两个城市肯定也就充斥着欲望;如果最大的两个城市都充斥着欲望,那这个国家肯定也就充斥着欲望,成了欲望的国度。

隋星还觉得高铁像是时空隧道,转瞬间就把两个世界连接在一起,这边的她是在黑作坊里被压榨奴役的可怜虫,那边的她是在温柔乡里被宠爱呵护的可人儿。隋星问过云蔚:“你和男朋友视频吗?”云蔚一时错愕,反应过来就忙掩饰着说:“没有,时间凑不上,他白天我黑夜的。”隋星却兴奋起来:“黑白颠倒才好呢,那多刺激,你们也是两个世界,视频就是你们的时空隧道。”云蔚只“嗯”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应。

每逢隋星要和那个台湾人相会的日子,她都会把马尾改为披肩的直发,因为台湾人喜欢她这样,说她的头发像是黑色的绸缎,令他想枕上去酣睡;每逢这样的日子她都不用香水,连粉底之类的也都换用不挥发香味的,因为台湾人要求她这样,以免在车里、衣服上留下气味。久而久之,连云蔚都发现她这一规律了。

早上一来,云蔚看见隋星直发披肩就会心地一笑,走过去在隋星耳边像小猎犬一样用力嗅了嗅,问道:“他来北京了?”

隋星笑盈盈地点下头,说:“他还瞒着我,想给我来个惊喜之类的。哼,看我给他来个反惊喜。”见云蔚没有往下问的意思,她只好自问自答,“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嘿嘿,我给他的公司邮箱发了封邮件,结果收到的是个自动回复,说他近几天出差不在office。至于我为什么会给他公司邮箱发邮件,肯定是因为我感觉他有事瞒着我呗。再给那几个我们住过的酒店挨个打电话,一查就查到了。小样儿!”

下班的时候云蔚正往包里收东西,隋星问她:“晚上有安排?”云蔚点头,隋星笑了,“我就说嘛,你要是回家的话不会走这么早。去哪儿呀?”

“嗯——金融街。”云蔚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但隋星的话立刻就让她悔得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

“真的?这么巧,我也是耶,他住Westin。”隋星指一指脚下的高跟鞋,“我打车,把你捎过去吧,别挤地铁了。”

云蔚只好硬着头皮和隋星上了出租车,堵在东单的时候她偷偷给路致远发短信,建议改在威斯汀酒店旁边的“小南国”吃饭,可都从长安街右转了还没回音,云蔚只好说:“我到金融街购物中心,我先下了。”

隋星瞟她一眼:“去那几干吗?那儿没几样东西是你月工资买得下来的。提醒你哦,那儿保安特多。”

“嘁!不许抢还不许看呀?!”云蔚搡了隋星一把。

在金融街购物中心里耐着性子溜达了一会儿,云蔚确实没发现除去茶餐厅或咖啡馆之外还有什么自己进得起的地方。路致远依旧没消息,云蔚只好向街对面的威斯汀游动。她盘算着欲火攻心的隋星应该是直奔台湾人的客房,但也可能他俩正在门口等车出去。她走到酒店门前的喷泉一侧,还好,隋星不在门口,她又隔着旋转门和落地玻璃向大堂里张望,也没发现熟悉的人影,便溜进大堂,又朝电梯间的方向望了望,心想隋星最不会出现的地方莫过于大堂里的酒吧,因为那对男女是绝对不肯把宝贵光阴浪费在大庭广众之处的。这么想着云蔚已经走到酒吧,刚掏出手机要给路致远打电话,一抬眼,却遇上两道凶狠怨毒的目光,隋星正坐在几步开外的沙发上怒目而视。

云蔚暗暗叫苦,惴惴地走过去,隋星声音喑哑地质问道:“你一直跟着我是吧?!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云蔚一时懵了,下意识地招了供:“谁跟着你啦?我是来找我约的人。”

“你约的人也住这儿?哪儿会这么巧,你不是去逛街的吗?”隋星甩了一下长发,“算了,没所谓,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云蔚轻手轻脚试探着坐到隋星旁边,问道:“你在这儿干吗?等他呢?他没在?”

“他在,”隋星咬着嘴唇,“我看着他们俩上电梯的。”

“他们俩?他和谁呀?”

“爱谁谁!一个女的。”

“哦,那也许是同事吧……”云蔚自己都觉得如此牵强的劝慰不会有什么效果。

“反正他和我在一起什么样,他和她刚才就什么样。”隋星恨恨地说。

“呃……”云蔚尴尬地待着,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下来?还是上去堵他?还是就在这儿坐着?”

“都不!咱们找地儿吃大餐去!”隋星转过脸,居然在笑,虽然笑容有些僵硬有些扭曲,但千真万确是在笑,“今天真是个惊喜,没想到我居然升了一级,下面有人了!哎,嫔呀贵人呀下面的叫什么来着?是‘答应’还是‘常在’?”

云蔚怀疑隋星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害怕起来,拉着隋星的手颤声问:“星儿你没事吧?”

“没事呀,我能有什么事?”隋星拽着云蔚向酒店门外走,“以前吧,是我和他骗别人,好玩儿;现在呢,是他和别人骗我,不好玩儿,不好玩儿就不玩儿了呗!”走出旋转门,她冲着云蔚和门童以及门外站着的几个人大声说道:“就是要让你们见识见识,咱北京妞几就是这么大气!”

门童和众人都被惊得一愣,而云蔚又比他们更多出一分惊骇,因为恰在这时,从刚停到门前的一辆出租车里正钻出一个人来,是路致远。

路致远才要朝云蔚走过去却发现旁边站着的竟是隋星,眼前这一局面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不由原地怔住。三个人里最先进入角色的是隋星,她冲云蔚大声说:“魏云,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了吧。”她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兴奋,仿佛一旦云蔚不再是云蔚,隋星也就不再是那个刚刚还落寞失意的隋星了,但她又马上若有所悟,指着路致远问云蔚:“你约的不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