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的一个委托人要请我吃饭,地点就在我的律师事务所旁边不远,我便干脆走路过去。
也是工作太忙,好久没有这样子走在马路上。我原以为能够看到许多人幸福的笑脸,但是路上的人们全都低着头,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行色匆匆。
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大概是迎面碰到认识的人,他伸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但是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我瞥了一眼,迎面走来的是一对夫妻,丈夫走在右边,一边向前走,一边两只手拿着手机发微信,脸上露出一阵嘿嘿的笑;妻子走在左边,两只手挽着丈夫的一只胳膊,正在自顾自地跟他说着话。
我前面的那个中年人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那个丈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发微信;而妻子正好说着“你听……”便硬生生打断了自己的话,挤出一个“你好啊!”来回应他,他们俩都没有停下来,接着向前走。妻子接上刚刚被打断的话,对丈夫说:“……没听我说话啊!”丈夫仍没有抬头,那个妻子抓住丈夫的胳膊拼命地晃,又说了一遍:“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丈夫这才反应过来:“啊?”
走到店里,我的委托人已经到了。她也正在发微信,一看到我到了,她说:“给我两分钟,我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两分钟以后,她退出微信,锁了屏,把屏幕向下放在一边。吃饭的整个过程中,她除看了一次时间,没有碰过手机一下。
说实话我非常感动,在今天这样一个“信病”肆虐、手机应用大行其道的时候,她居然做到整个晚餐时间一次都没有解锁手机,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莫大尊重。
然而,在她跟我叙说的事件里面,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说:“我的项链、耳环、发卡、手镯、戒指,没有一个不让我的闺蜜眼红的;我有一个30平方米的试衣间,衣柜里装满了各种奢侈的衣服;只是手提包,我就有3个LV、5个蔻驰、2个普拉达和2个香奈儿;我的手机屏幕刚刚碎了一个角,第二天,他就摆了一个新的在我面前。他给了我所有他能给的一切,除了时间。”
她说:“我只能一个人穿戴着这些东西,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散步,一个人上美容店,一个人去健身房,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听音乐……就是晚上一起吃饭,他也基本不说话。我跟他讲起我一天里碰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在公司门口的那只萌萌的白色小猫,他只会点点头,嘴角向上扬起笑一笑;我跟他抱怨工作上又碰到什么烦心事,才讲了一半,他说:‘你应该这样这样。’拜托!我又不是让你帮我解决问题,我就是想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啊!有什么问题真要去解决,我自己动动脑筋不能解决嘛!”
她说:“他的所有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哪怕是喝茶、上网、踢球、看朋友圈,每一件事都值得他花十分的精力去做,但我让他陪我聊会儿天,他就会问:‘聊什么?’他觉得聊天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把他扳过身来,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但他保证在3分钟内就会睡着;有时候看电视,只要是他想看的,他就绝对听不见别人跟他说话,只要是他不想看的,那他也绝不会留在沙发上。”
她说:“跟他一起生活,我会感觉到全身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无比空虚,无比寒冷。跟他一起生活,我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他对我的爱——如果这还能被称为爱的话——同样可以施加给任何人。我感受不到对于他来说,我和别人哪怕一丁点的区别。接受他的爱,就像接受一幢金碧辉煌但却随时可能消失的皇宫一样,让我心虚,让我害怕,让我觉得我永远只是一个人在孤独地走夜路。他的确是天天跟我生活在一起,但仅仅是他的躯体跟我在一起,他的所有心思,没有一点在我身上。”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 由于我的律师身份,这位委托人约见我的目的非常明确——她想离婚。
如果你注意观察,在大街上散步的人里面,经常扭头互相注视着说话的人往往是约会的情侣,而已经结婚的夫妻却只顾着散步,偶尔才说上几句,很少会互相对视,似乎“走路”本身才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等餐的时候,只有服务员上餐时才会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的也往往是约会的情侣,而已经结婚的夫妻却低头看着各自的手机,或者东张西望,似乎要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人还没有来似的。
婚姻往往是这样一种安全的纽带,让你心安理得地觉得对方已经从法律、道德、伦理等诸多层面上都属于你了,从而把最初他(她)属于你的层面——感情给丢失了。
有一些男人,结婚前对女人穷追不舍,又是送花又是弹吉他,还时不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意外惊喜。结婚后,该干嘛干嘛,逛街?太累不去了。做饭?太烦你去做。老婆买了个小盆栽放在窗台上,“买那个干嘛,又要浇水又要晒太阳的,养一个孩子还嫌不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