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后陶德回来了。我还去车站接过他——这倒不是因为那一块钱,而是因为我确实尊重他。我觉着,在离家三周之后能在站台上看到有人前去接他,心里头一定会很受用的。我提议道:“叫辆出租车去俱乐部吧。”可他却回答道,“不用,走着去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们是在一起度过的,所谈的尽是百慕大的种种。这时欠钱的事在我的头脑中又翻腾出来,只是没说出来。可这话又怎么说得出来!我问过他百慕大那里使的是什么货币,另外美元在那地方值不值钱(我在美元这个词儿上还特别做了点重读),不过要明提出来我还是缺乏勇气。
只是好久之后(其实我每天在俱乐部里都能见着陶德)我才真正认识到他已经把这一块钱完全忘了。有一天我就问过他。此次百慕大之行路费花了他多少,他听了回答我说,他没记账。稍后我又问过他,旅行回来后他是否已经定下心来了,而他的回答是,旅行的事他都快忘了。所以我看出这件事吹了。
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恨他。我只不过把他也打进那批曾欠过我一元钱而又忘了的人们的里面就是了。这种人现在已颇有了一批。我在对待他们的态度上同以前并无不同。我只希望我自己能够忘掉。
我和陶德是常见面的。大概就是前三两天的晚上,我还在一次聚会上见着过他。饭间他还谈起过,显然是无意识地,波兰。他讲波兰那个国家就是借了债从来不还的。你听了后一定会认为这总该能提醒了他自己吧?可并没有。
听他讲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一再冒出了一个认识——一个相当痛苦的认识。这就是,如果说陶德欠了我一元钱而他忘记了,那么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在理论上还是大有可能——我自己也同样欠过一些人一元钱但我也忘记了。甚至还不只是一些人而是一大长串人。可这个我越琢磨就越心烦,而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比谁也清楚,如果我能忘记了这一块钱,那我就再不用还了,至少今生今世不用。
不过果真有这么一批人,我劝他们倒也不必客气,就请讲出来吧。只不过不要一下子全都来,而是分批来更好一些,或者按姓氏的字母顺序来也行,然后当即由我在笔记本上一一登记下来。不过有一些我看也就算了吧。比如谁在牌桌上借给我的那一块半钱;再比如(其实这类事我就很不愿意往多处想)上个月在底特律俱乐部谁曾借给我三角钱去来瓶普通汽水。我总觉着在穿越加拿大边境的那种累死人的旅途之后来上瓶汽水够多带劲,而那位替我出资三角的先生也必心里十分清楚,我会记得我过去是怎么为他效过力的。不过事情总有个限度。如果有谁在我的百慕大之行时为搭出租车借给过我一块钱,那么这一元钱我还是要还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在全社会发起一场运动,一场重返诚实的运动,目的在彻底清偿掉我们在得意忘形之际曾经欠下的全部零星钱款。不可忘记,世上一切伟大的国家固无一不是在那坚如磐石的绝对诚实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最后我还得向读者诸君稍提个醒,那就是,此书看罢,切勿随手抛置,以免给陶德少校(属蒙特利尔大学俱乐部)无意中撞见。
——利考克
圣诞节前夕。
布朗与琼斯是邻居。这天晚上布朗一家人便在琼斯家里用饭。
饭罢,布朗与琼斯仍在桌边饮酒和吃核桃。这时其他人已上了楼。
“你们过节打算给那男孩儿送件什么东西?”布朗问琼斯。
“小火车,”琼斯道,“一种新玩意儿——自动的。”
“让我瞧瞧,”布朗说。
琼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包,一边打了开来。
“真是设计的妙了,”琼斯说,“能够自己在轨道上走。孩子们就是特别爱玩小火车。”
“一点不错,”布朗点头称是,“可这轨道怎么给固定住?”
“我来教你,”琼斯说道,“帮我把这些杯盘挪到一边去,台布也卷起来。瞧见了吧,就这么着,轨道放好,两手拧紧就行了,这它就——”
“好的,我明白了,还真能行,你说不是?真是哄孩子的好玩艺儿,我嘛给威利买了一架小飞机。”
“那东西我见过,太妙了。爱德温上次过生日我就给他买的是飞机。不过我觉着这次我得给他买辆火车。我跟他说,圣诞老人这回要送他一件跟过去都不一样的东西。当然爱德温对圣诞老人的信仰可是没的说的。你瞧这火车头,那锅炉房里是盘发条。”
“快上起来,”布朗的兴趣来了,“让它走上一圈。”
“好的,”琼斯说道,“垫上三两个盘子或什么东西好让轨道的一头高些。好了,你瞧它先要嗡嗡上一阵才往前走。给孩子玩可真是妙了。”
“没错,”布朗说,“你说!瞧,还有条绳子来拉那汽笛!天哪,还嘟嘟的,还真跟真的似的!”
“好,布朗,”琼斯接着道,“你挂好那些车厢我就开动。我就是司机。”
……
半个小时过去了,布朗和琼斯还在餐桌上玩那小火车。
但他们的老婆这时正在楼上的小客厅里,已经快把他们忘掉了。她们有她们感兴趣的事。
“噢,这真是再美不过了,”布朗太太赞美道,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娃娃了。我也得给乌尔温娜来上一个。克莱丽莎见了怎能不给迷住?
“一点不错,”琼斯太太答道,“她可就能高高兴兴地给她穿戴打扮了。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个的。你瞧!一个布娃娃有三套小衣服,有意思吧?全都是剪裁好了的,缀上一两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