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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1 / 1)

我爱逛名胜古迹,可总逛得我一脸茫然。

朋友带着我去逛圆明园,走了几步,我感到没兴趣——放眼望去,只余几块残砖破瓦。她说:“你得想象,百年前这地方是亭台楼阁,那地方绿水泛波,这儿有一艘画舫,有漂亮姑娘在上面唱着小曲儿——”

我努力想了很久,抱歉,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想,跟我有一样感觉的人有不少。

逛景山公园,一堆人指着崇祯上吊的那棵树议论纷纷:“这么多年了,这树还是原来那棵树吗?崇祯真在这吊死的吗?会不会是重新弄的?”

也许没一个人愿意想象,当年李自成闯进来,这个贵为天子的男人神经质地赐死了两老婆,赶走了儿子,用刀砍死、砍伤自己的女儿,一脸凄惶、万念俱灰地爬上了这座山,选了这棵树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即使上天赐予我们丰富的想象力,但是那跟“感同身受”实在相差甚远——今天的人走在紫禁城内,怎能想象这高墙内,有那么多终其一生连皇帝面都没见过就老死在宫中的女人?而当年的皇帝又怎能想象,只有皇家贵族才能进入的宫门,如今对所有付得起门票的人全数开放?

粤剧《帝女花》中,最打动我的句子竟然不是那段绝美、诡异的《香夭》,而是明朝灭亡后,明朝驸马周世显重遇长平公主,乱世变迁,他叹道:“叹崇祯,巢破家倾,灵台里,叹孤清,月照泉台静,一碗冷饭也无人供奉。”

在我看来,这就是历史,过去就过去了,一碗冷饭也欠奉。今天的人凭借想象的翅膀,其实嗅不到真实的历史味道。少年时,我被那句“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迷惑,如今,我被历史迷惑。我们不知道未来,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历史。在南京的鸡鸣寺,不信佛的我惯常大大咧咧地闯入一间庙堂,一位老妇人掩面哭泣,只留给我一个颤动的背影。我这才惊觉,这间屋子四壁的墙上都是灵位,既有年轻无邪的脸孔,也有白发苍苍的面容。

我站在那里,眼睛迅速扫过墙上的面孔,我忽然糊涂了,他们跟我是不一样的,似乎他们从来就没有活过,本来就是死的。活着的人想象不到死,对他们来说,死了的人都不像活过的。走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条街道,迎面走来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苟延残喘坐在轮椅上奄奄一息的人,其实曾经都是年轻的、活蹦乱跳的,这个事实多么的不可思议!你想象得到曾经的那张年轻脸孔吗?你猜得到他们年轻时候的细节吗?我想是很难的。

穿越时间的隧道,若是重新回到当年的高中,迎面走来的那个扎着马尾,露出大脑门儿,穿着深蓝色校服,稀里糊涂的,16岁的,爱在晚自习抄写席慕容、汪国真诗作的小姑娘,我认识她吗?

我想,多半是认不出来的。每年回老家,我都因为父母的衰老而难过,但是说起来,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30岁的模样了。

很多的事情与情绪,当年发生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地想:啊,我永生都会记得这个细节,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可是如今我几乎全忘光了——“昨日重现”的美好愿望全部落空了。

时间有摧毁万事万物的力量,在时间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

时间摧毁伤痛,摧毁爱情,摧毁年轻,摧毁记忆,摧毁一切。

我开始变得很少跟人谈未来,未来还是一片雾蒙蒙的,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而我也无力与人谈过往,回忆过去,好辛苦、好累。

终于,我只跟人谈现在,现在就是一切,只有眼下的这一分钟最真实,其余的都是虚妄。

曾有人跟我谈论幸福究竟应该是怎样的,我以为,能顺畅地呼出下一口气,就是幸福——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