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胎（1 / 2）

1979年，春。

鸡鸣不久，天刚蒙蒙亮，刘兰花就急急忙忙起来做早饭，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散发出来阵阵红光，彻底遮盖住她那蜡黄的脸色，但高耸的颧骨和一双失神的大眼睛，仍然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她长期以来，一直都营养不良。

自从刘兰花生下二丫头王洪霞之后，她就把她那两根留了十多年的粗粗长长的大辫子给绞了，只留下一头齐耳的短发，此刻，这些短发正如同一个乱糟糟的鸟窝般，盘在她的头上，岁月的痕迹也悄悄爬上来，化成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雕刻在她的眼角四周，和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相比，她现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久经风霜的农村大嫂，从外貌上来看，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老上十岁还不止。

刘兰花拿着火钳，在灶膛里轻轻翻动，挑着灶膛里那些被她蜷成一团，塞进去的稻草和枯枝败叶，这样好让它们燃烧得更旺一些，透过面前镂空成“井字”型、泥塑的锅灶，她能看见几缕黑烟，正从头顶上方，那些泥土被熏黄、皴裂，方型烟囱的裂缝处偷跑出来，再悄悄混入到那些从锅盖边上升腾起来的浓密的、白色的水蒸汽中，等这些混合物把厨房灌满之后，就开始慢慢地透过屋顶上的横梁，向堂屋溢去，弥漫开来。

刘兰花坐在灶膛的小木凳上，饥肠辘辘，但她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想着属于她的心思，对于眼前的苦日子，她心中有若干抱怨和不满，甚至还有些委屈，但她却又不知道这些她不应该经历和承受的苦难，该从何说起，她更不知道她该去向谁抱怨，因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承受着这种苦难，都在艰难前行，至于，何时才是尽头，她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永远也不知道。

丈夫王扣柱此刻并不在家，他正守在病重的父亲王德宝那边，从村上有经验的老人们来看，被胃病折磨数年的王德宝，最多也就只剩下几天寿命，而且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西去，所以，一家老小，都不敢远离，时刻都守在他的身边，包括已嫁人的王翠花，此时，也已经回家好几天了。

对于公公的病重和即将离世，作为儿媳的刘兰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伤心、太多难过，甚至也没有太多的关注，此刻，最让她发愁和焦虑的，还是家里艰难度日的光景，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厨房门口，一个土黄色的破布袋子上，那里面是三十斤小麦，已经受捂，赤霉变色，也也是她全家人能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更是弥留之际王德宝的最后的奢望，他特别想着能吃上一口。

为了父亲王德宝的病和一家人的生计，王扣柱已经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包括他的那些穷亲戚，这些人只要远远看见王扣柱，必定是要躲得比兔子还快，甚至看见他，就好比看见鬼还要可怕，究其原因，也只有一个字，穷！这众人里面，甚至还包括之前愿意帮忙、拉扯他们数次的妹夫一家。

但俗话也说得好：救急不救穷，穷就如同一个无底洞，是永远也填不满。随着求助次数的增加，妹妹王翠花的公公婆婆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包括，这一次，他们大老远看见这穷大舅又来上门，在晴天白日之下，他们就直接把大门给关上，然后悄悄躲在家里，不出声，假装出家里没有人的模样。

这件事，让原本就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其敏感的王扣柱倍受伤害，在敲门几下没人搭理之后，就直接转头回家，甚至连妹妹王翠花的面都没见，他深深知道，在那个家里，妹妹王翠花也只是个会喘气、吃饭的主，她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凡事好歹，也全是她的公婆做主，王扣柱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妹子跟着吃苦受罪。

两手空空的王扣柱一回到家，便躺到床上，裹着新婚的被子，无声哭泣，任凭刘兰花怎么焦急问话，都始终不吭一声。

“死就死吧！要死大家一起死，以后，你也别指望我出去借什么钱和粮，我丢不起这个人！”待他情绪稳定之后，才翻身起床，直接对着一头雾水忙着照顾孩子的刘兰花，这样没头没脑地吼上一嗓子，就出门直接去老屋，伺候他的父亲王德宝去了。

一边是整天哭喊着叫饿的孩子，一边是被生活撕扯、折磨到痛苦、绝望万分的丈夫，刘兰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想去娘家借一些回来，但一想到家中也有那么多人要养活，她也就彻底没了主意，因此，面对眼前的局面，她也只能默默地用命硬撑着，毕竟生活终归还得继续。

刘兰花也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村头老许家还有三十斤小麦余粮可以出借，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就跑到老许家，说出自己的请求，虽然她已经检查过这半袋小麦，发现它们已受潮变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终于她明白，为什么老许家要出借给别人，也明白为什么别人家都不愿意来借，但她还是特别渴望能借到它们，她跟老许家讲下一箩筐的好话，且拍着胸脯承诺，待夏收之后，立刻还三十斤全新的麦子给老许家，但老许家权衡再三，仍不愿意轻易松口，因为在老许的眼里，眼前这个女子是压根还不起的，借出去就如同肉包子打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