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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吴趼人全集.社会小说集.下》(42)(1 / 2)

第五回 学洋话陶庆云著书犯乡例花雪畦追月

却说阿牛和庆云正谈得高兴,忽听外面一片声嚷,庆云站起来,探头往外一望,忽听得一个人大嚷道:“哪,哪,哪……那不是阿枢么?”那咸水妹也出来招呼,那班人便一哄而进。阿牛抬头一看,共是三个人,嘴里乱说乱笑。庆云便介绍与阿牛相见,指着一个道:“这位魏又园。”又指一个道:“这位花雪畦。”又指一个道:“这是家兄,别字秀干。”阿牛一一招呼。庆云又指着阿牛,对三人竖起一个大拇指来道:“这是丙记宝号的少东区牧蕃兄。”招呼过了,那咸水妹又招呼请坐,然后出去。

庆云便对那三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遍外国话。又园、秀干都点点头,又向阿牛看看,只有雪畦不懂,庆云又拉他到外面唧哝了两句,方才进来。几个人又乱谈了一会,忽然中国话,忽然外国话,有时外国话说不完全,说两句中国话来凑足。阿牛在旁听得着实羡慕。秀干忽对庆云道:“方才我听见说大班日间要到上海,不知可曾对你说起?”庆云道:“我也听见说,不知确不确。”又园插嘴道:“倘使连家眷一起去,只怕你兄弟两个都要去的了。”秀干道:“阿枢总是不肯留心,须知我们既然得了这种好事,总不宜轻易丢了。我已经和女东说过,求他是必带我两个。”又园道:“你们若是去了,我也要想法子去走走。我有个家叔在上海,可以托他谋事。”庆云正要答话,秀干先说道:“既然令叔在上海,大可以去碰一碰机会。”雪畦道:“你们都是精通外国话的,都想去发洋财,只有我这一窍不通的,只得仍旧回乡下去混。”庆云道:“这又不然。”说时指着阿牛道:“这位牧蕃兄,父子两个何尝懂一句话?此刻不是赫赫然大东家么?”

正在高谈阔论,那咸水妹早带着那小丫头来收拾开圆桌子,摆上杯箸酒壶,又摆上四五样香肠、叉烧之类,后来又搬出一大碗加利鸡来。庆云就亲自筛酒,让阿牛当中上坐,又叫阿直哥坐这里,阿雷哥坐那里。又园忙道:“罢,罢,各人都有别字,不要只管提着名儿叫了。”于是纷纷坐定,那咸水妹也坐了下来。彼此传杯弄盏,庆云十分得意,又和那咸水妹说了好些外国话。忽然问道:“我前回叫你问东家,那‘饥荒’两个字是怎样讲的,你问了么?”咸水妹道:“问了。是叫‘噃棉’,我并且叫他写了出来呢。”说罢起身,在梳妆台抽屉里,翻了一阵,翻出一张外国纸来,递给庆云。庆云接来一看,上面写了一路外国字:Ki hong—Famine。于是又园、秀干争着来看。又园道:“阿枢哥真是留心。”庆云道:“你才说不要提着名儿叫,你又怎了?”又园道:“是,是,是我的不是。”庆云又叫咸水妹:“取过我那本簿子来。”咸水妹取出一本外国簿子。庆云接过,取出铅笔,在那簿子上写了“饥荒”两个字,底下又注了“噃棉”两个字,又在旁边照样描了那一路外国字。【眉】“描”字妙!可见未曾会写也。阿牛看见,便要借来看,庆云顺手递给他。雪畦道:“庆云兄真是留心,将来你的英话,怕不学的精而又精!”庆云道:“越是这种冷门说话,越是不能不留心。万一东家要说起来,回答不出,岂不要受他两句‘夫卢’?”

他们说话时,阿牛打开簿子来看。看见上面分作两层,上层便是一句中国话,下层却写了好些口字旁的字,看着十个倒有八个不识的,又且绝无文理,旁边或加一点,或加一圈,或加一竖,实在莫名其妙,只得交还庆云。庆云正要说话,又园忽说道:“令东到底是到上海不是?也要预先谋一谋。”庆云正色道:“这是家兄瞎操心。老实说,敝东和我就同一个人一般。凭他到上海,到下海,怕他少得了我?我们这样人,老实说,谁见了谁欢喜。你看和我们一辈的人,那一个不是一年换两三个东家?顶了不得的,做了一年,也要滚蛋的了。我从在澳门跟着敝东,直到此时,足足三个年头了,那一天他不赞我两句。上个月我受了点感冒,请了两天替工,等我病好了到行里,他对我着实骂那替工的人,说他万万不如我。你想他能离得了我么?”阿牛在旁听了,又生了许多钦羡,又请教他:“那簿子上写的,可是外国话?”庆云道:“正是。这是第二本。你如果要学,我明天把第一本借给你。”阿牛谢了又谢。当下吃过数巡酒,大众饭罢,掌上灯来。又谈了一会,庆云又和秀干咕哝了许久,秀干自去,又园、雪畦也要告辞。阿牛谅来庆云是不走的,也起身辞去。

到了明日,一早就去找庆云,仍旧到那黑房里坐。庆云道:“你来,我知道你是要借我那本书的,我那本书却在家里,等我几时找了出来,送去给你罢。我这里不便,你也不必常来,我有了空,到你那里谈罢。”阿牛只得辞了出来。恰好在路上碰见又园,问往那里去,阿牛告知借书的原故。又园道:“你也太呆了。他那个书,费了多少心血弄出来,他将来要刻板卖钱的呢,怎肯轻易借给你?你要学英话,还是化两块钱一个月去读书罢。”阿牛恍然大悟,因拉又园到店里去坐。从此阿牛又和又园做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