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对天鹅中，有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就会终日哀号，茶饭不思，直到郁郁而终。
20岁的时候，我认识了笑雅。我永远记得，我抱着篮球往操场上走去，一个冒冒失失留着童花头的小丫头从旁边一头撞上来，她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的竹签扎进了我的手里。我们相识的开场，就这么血腥。
后来，笑雅常常说，这是不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因为被笑雅扎破了手，无法参加校际篮球比赛，于是我便迁怒于她。可她永远那么甜甜地笑着，跟我说对不起，给我买吃的，帮我洗衣服。可我怎么都不待见她，说真的，我觉得这个比我低两届的女孩，简直傻得冒气。她的童花头、娃娃装、嗲嗲的嗓音，让人感觉她就像个没有断奶的小女孩。不像我们学校的文艺部长曾倩，穿着风情万种的V领长裙，长发飘飘，简直就是女神。
从此，笑雅就常常来找我，她给我带一大堆好吃的，我就拿去送给曾倩；我去打篮球的时候，她每场必在，不管我打得好不好，她都拼命喊着我的名字，令人侧目；我中场休息的时候，她会跑过来给我擦汗；我下场的时候，她就赶紧收走我臭气熏天的运动服和鞋子，跑到水房，洗得干干净净。可是，我特别烦她，因为别的男生都嘲笑我说：“那个幼儿园小朋友追你追得很紧啊。”更要命的是，曾倩会甩甩她的一头长发，说：“你那个傻蛋女朋友今天怎么没跟来？”
我让她离我远一点儿，她的眼里都是泪花，但却点点头，微笑着对我说：“好，只要我离你远一些，你会开心，那我就离你远一些。但是，你能允许我远远地看着你吗？”
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微微地疼。
笑雅好久都没出现，但是，我的衣服照样被洗干净，课桌的抽屉里常常有零食，比赛的时候，会有不知名的女生给我递矿泉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笑雅做的。
那天，我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只好待在宿舍里，无法去上课了。一天中午，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室友，就说，哥们儿，给咱买个菠萝吃呗。等我睡了一觉醒来，笑雅坐在我床边，手里拿了个剥了皮的大菠萝。原来，刚才进来的人是她。可是她的嘴巴，怎么肿成了香肠？她含糊不清地说：“因为找不到刀子啊。”
这个笨丫头，真是笨死了。那一天，我吻了她的香肠嘴，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笑雅在税务局上班，离家很远。每天早晨，她6点就起床给我做早饭，她的早饭花样特别多，一年365天，每天都不重样，肉、蛋、奶、蔬菜、谷类，都搭配得很好。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她也不让我洗衣服，每天早上一起床，床头柜上，就摆好了配成套的干净衣服，包括洗得雪白的袜子。后来，笑雅怀孕了，可她仍然坚持每天这样做。我说：“笑雅，你现在是孕妇，应该是我侍候你。”笑雅说：“成戈，我爱你，怎么也爱不够，我不爱你的话，会死的，那比累更难受呢。”我哭了，发誓要一辈子都对笑雅好。
笑雅怀孕4个月的时候，我们去医院复查，却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医生说笑雅的心脏并不是很好，如果继续妊娠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我坚决让笑雅拿掉孩子，笑雅却以死相逼，她说，她一定要生一个我的孩子，否则会死不瞑目。我们小心翼翼，可孩子还是没有保住，笑雅受了刺激，一下子由以前的活泼可爱变得沉默寡言。后来，她像一个得了健忘症的老人一样，渐渐地记不住事情，有几回，她甚至在外面迷了路，回不了家了。医生说，她因为受到强烈的刺激，得了失忆症，在潜意识里，她想忘掉一切。
可是，她唯一没忘记的是我。
每天，她仍然给我做饭，一丝不苟，一日三餐，但因为记性不好，经常会半夜起来，再做一顿饭。做完饭，她就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门，等我回来。有时候，她会坐在客厅里，一口一口地用嘴啃菠萝——她只记得我爱吃菠萝。
那天，我遇到了来这个城市出差的曾倩，于是请她吃饭。在我们举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落地窗外，有一个熟悉的影子——是笑雅。我慌乱不堪，因为曾倩毕竟是我以前的女神，这时候看到她，对笑雅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和我一起回家的路上，笑雅忽然握着我的手，说：“戈，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以后，你要找个好女人，好好地过。你一定要幸福，我才安心。”
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几天之后，笑雅开煤气自杀，幸好我刚好回家拿东西，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我决定治好笑雅的病，和她快快乐乐地生活。通过网络和许多朋友的介绍，我打听到另外一个城市有一家医院，可以治好笑雅。我特意请了假，带笑雅去看病。一路上，我跟笑雅说：“笑雅，你很快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们领养一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我们经过一片澄净的湖，湖面上，三三两两地游着几对天鹅。
笑雅忽然对我说：“戈，你知道吗？天鹅是世界上最忠贞的动物。如果一只死了，它的配偶就会终身孤单，终日哀号，直到郁郁而终。”
笑雅抬头对我笑了一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那天的目光，因为那目光那样纯净、充满爱意、充满信赖。也因为，那是笑雅留在我心里的，最后的目光。
就在我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轿车忽然发疯般地冲了过来。我惊叫着赶快打方向盘，可是一切都晚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我哭着问医生笑雅在哪里，医生沉默不语。
几天后，我在那个冰冷的地方看到了笑雅。她保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那样令人心疼。
医生说，在出车祸的那一瞬间，笑雅扑到前面，抱住了我，用她小小的身体，挡住了呼啸而来的肇事车辆。她就像一个气囊，在那一刻使我幸免于难。她用她的生命告诉我，什么叫生死相依。
直到今天，笑雅离开我，已经整整5年了。我拒绝任何女性进入到我的生活里。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爱人，那就是笑雅，虽然她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但她永远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也永远不会爱上另外任何一个女人，更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为妻。妻子这个称呼，我永远都会留给笑雅。我永远记得笑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我说的话：“戈，你知道吗？天鹅是世界上最忠贞的动物。如果一只死了，它的配偶就会终身孤单，终日哀号，直到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