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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 神圣的宗教裁判(1 / 3)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reference_book_ids":[7154376165308763147]}],"25":[{"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25,"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21,"start_container_index":25,"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4},"quote_content":"《天文学大成》reference_book_ids":[698252984156422452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

列奥纳多第一次在米兰为摩罗供职期间,曾经跟一个当时还很年轻的学者一起进行解剖学研究,此人名叫马可-

安东尼奥,虽然年仅十八岁,但已经很有名气了。他出身于维罗纳古老的德拉·托雷贵族世家,他对科学的热爱是家传的。马可- 安东尼奥的父亲在帕多瓦讲授医学,几个哥哥也都是学者。他本人从少年时代开始便献身于科学,正如从前显赫家族的后代作为骑士献身于心上的夫人和上帝一样。

无论儿童的游戏,还是少年的情欲,都不曾吸引他离开这种枯燥的学术研究。他本来爱上了一个少女,可是认为不能同时为两个主人——爱情与科学效劳,便离弃了未婚妻,并且彻底脱离了世界。他早在童年时代由于过度用功而损害了身体。他骨瘦如柴,脸色苍白,像是一个苦行僧,但他的脸形却仍然很漂亮,长相很像拉斐尔,只是表情更加深沉和忧郁。

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意大利北方两所著名的学府——帕多瓦大学和帕维亚大学就曾经由于他而进行过争论。等到列奥纳多再次来到米兰时,二十几岁的马可- 安东尼奥已经是欧洲第一流的科学家了。

他们二人对科学有着共同的追求:他俩抛弃了希波克拉底【1】 和盖伦【2】 的中世纪阿拉伯解释者的经院解剖学,而代之以试验和对自然的观察、对活的机体构造的研究;但是,表面的相同却掩盖着深刻的分歧。

画家在知识的最新领域里感觉到了一种秘密,这种秘密透过一切现象吸引着他,就像磁石透过布也能吸引铁一样。

他描绘脖颈的肌肉时写道:“这些肌肉两端仅以细线固定在腱鞘的外缘上:造物主做了这样的安排,让它们有可能按照需要自由扩展和收缩,伸长和缩短。”他在给腰部肌肉的插图做的文字说明中写道:“请看这些美丽的肌肉——a,b,c,d 和e,假如你觉得它们太多,你就试试看——把它们减少,假如你觉得它们太少——就增加,而觉得不多也不少——那么你就给这个奇异的机器最初的创造者唱赞歌吧。”因此,对于他来说,任何知识的最终目的都在于对未知,对神的必然——力学中第一推动力、解剖学中最初的创造者的惊叹。

马可- 安东尼奥也在自然现象中感觉到了秘密,可是并没有对它屈服,既没有力量否定它,也没有力量战胜它,跟它搏斗,惧怕它。列奥纳多的科学通向上帝;马可- 安东尼奥的科学反对上帝,他想要用新的信仰——对人的理性的信仰来取代失去的信仰。

他很仁慈,时常拒绝富人的邀请,而到穷人中间去,免费为他们治病,接济他们钱财,并且准备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贡献给他们。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不同于世人,他沉湎于自我观照。每逢谈到僧侣和教会人士的愚昧无知和对科学的敌视时,他的脸便扭曲了,眼睛射出无法抑制的愤怒之火。

列奥纳多感觉到,这是一个仁慈的人,如果给他权力,他就会为了理性而把人们送进火堆里去,正如他的敌人——僧侣和教会人士为了上帝而把他们烧死一样。

列奥纳多在科学领域中跟在艺术领域中一样,是孤军奋战的。马可- 安东尼奥的周围却有一帮学生。他吸引着一批人,作为一个预言家,点燃了他们的心,他创造出奇迹,与其说是用药物,不如说是用信仰使病人获得新生。年轻的听众跟他的学生们一样,把老师的思想推向极端。他们已经不再斗争,而是无所顾忌地否定了世界的秘密,认为科学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必定能够战胜一切,解决一切,把旧的信仰大厦彻底推倒,夷为平地。他们吹嘘自己不信神,就像小孩子夸耀自己的新衣裳似的,他们像小学生一样横行无忌——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人想起小狗狂妄的吠叫。

画家对这些伪科学家的偏执残暴就像对那些虚伪的上帝奴仆的偏执残暴一样,感到厌恶。

“当科学取得胜利之时,”他忧虑地想,“平民百姓也走进科学的圣殿,他们能否像玷污了教会那样玷污科学,民众的知识是否会比民众的信仰更庸俗?”

那个时代,教皇博尼法西八世下过训谕,明文禁止获得解剖用的尸体,因此这么做很困难而且很危险。二百年前,蒙迪尼·德伊·卢齐作为第一个有勇气在波洛尼亚大学当众解剖两具尸体的学者,他选用的是女人的尸体,当时认为女人“更接近于动物”。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受到良心的折磨,他本人承认,头部是“灵魂和理性的居所”,因此他根本没敢进行解剖。

时代变了,马可- 安东尼奥的学生们胆量并不小。任何危险,甚至任何犯罪,都不能让他们望而却步,他们弄到了新鲜的尸体:不仅花大价钱从行刑人员和医院太平间的管理人员手中购买,而且明目张胆地从绞刑架上抢夺或者暗中盗窃,掘坟开棺,只要老师允许,他们也可能夜间在偏僻的郊区杀死过往行人。

丰富的尸体使德拉·托雷的工作变得尤其重要,对于画家来说也很珍贵。

他用鹅毛笔和红铅笔画了一系列解剖图,在空白处写下说明和札记。在研究的方式上,两位研究者的对立暴露得更加明显。

一个仅仅是学者,另一个是学者兼画家。马可- 安东尼奥有知识;列奥纳多有知识,同时还热爱生活——爱加深了知识。他的绘画如此严谨,同时又如此美丽,很难断定何处是艺术的终结和科学的开始:二者相互渗透,汇合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在一篇札记里写道:“如果有人反驳我说,用尸体来研究解剖学比根据我的绘图进行研究会更有好处,那么我可以回答他:假如你在一次解剖中能够看到图中所画的一切,固然是这样;可是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洞察力,你也只能看见和了解几根静脉。而我,为了拥有完善的知识,解剖过十多具各种年龄的人的尸体,解剖过各种器官,把包裹着静脉的肌肉全部切去,而没有让静脉流出血来,哪怕是静脉像头发丝一样细,也不让它流出一滴血来。有时一具尸体不够用,因为在研究的过程中它腐烂了,于是我又解剖了许多尸体,直到对人体结构完全认知为止。同一个研究课题一般都进行两次,为的是找出差异。我的绘图不断增多,描绘了每一个器官和部位,就像你把这些器官和部位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从各个角度,从里往外,从外往里,从上往下,从下往上进行观察。”

画家明察秋毫的洞察力,使他的眼睛和手具有了学者借助于数学仪器的精确性。隐藏在肌肉里或黏糊糊的外壳里的静脉和分布在肌肉里的神经本来不为任何人所知,可是却被他的左手用解剖刀所触动和发现——他这只手如此强有力,能把马蹄铁掰弯,这只手如此温柔,能够在乔昆达的微笑中捕捉到女性美的奥秘。

马可- 安东尼奥除了理性之外,不相信任何东西,在先验的知识面前有时感到困惑,甚至感到惊恐,觉得这是一种奇迹。

画家有时对自己说:“应该如此,这样才好。”他经过研究确信,的确是那样,于是造物主的意志便与观察者的意志完全相吻合:美便是真,真便是美。

马可- 安东尼奥感觉到,列奥纳多在科学中就像在一切领域中一样,只是钻研一时,好像是在游戏,同时还保留着别的方面的兴趣,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本来要求无限耐力,要求“顽强的严肃性”的工作,到了画家的手里,却成了游戏和娱乐。

列奥纳多在一则札记里对读者说:“如果你热爱科学,那么厌恶感不妨碍你吗?如果你克服了厌恶感,那么夜间你站在被切割成一块块的血淋淋的死人尸体前,你不感到恐怖吗?如果你战胜了恐怖,那么你能够产生为了描绘人体所必需的完全明确的构想吗?如果你有了这种构想,那么你能拥有透视学的知识吗?如果你有了这种知识,那么你能够掌握测量肌肉的力量和紧张所必需的几何学的论证方法和力学知识吗?最后,还有一项最主要的——你拥有足够的耐力和精确性吗?我是否具有这些素质呢?我所写的一百二十卷解剖学的书足以表明这一点。我没有使自己的著作达到理想的结果,这并不是考虑到什么利害关系,或者由于马虎大意,而只是因为时间不够。

“在我之前,托勒密【3】在其《天文学大成》中描绘了宇宙,我也是如此,描绘了人体——这是个小的宇宙——宇宙中的宇宙。”

他预感到,他的著作一旦被人们所认识和理解,就会在科学中引起一场最伟大的变革,因此他期待着“追随者”和“继承者”,希望他们能够重视他的绘图“给人类带来的恩惠”。

他写道:“让《力学基础论》这本书能为你研究运动和人以及其他动物的力量规律开拓一条道路,让你能够依据力学以及几何学的明确性证明解剖学的一切原理。”

他把人和动物的器官视为活的杠杆。对于他来说,一切知识之根源都在力学之中,力学是“第一推动力奇异的公正性”的体现。第一建造者的良好意志产生于第一推动力公正无私的意志—— 一切秘密的秘密。

列奥纳多除了数学的精确性,还提出了猜测、预测和假说,以其大胆的精神让马可- 安东尼奥大吃一惊,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个人第一次看见山,觉得远处的山峰像是悬挂在空中的云彩一样,他很难相信这些幽灵般的高山的花岗岩的根基深深地埋在地心里。

列奥纳多解剖孕妇的尸体,研究了胚胎发育的各个阶段,他感到惊讶的是人体的构造与动物,不仅仅与四条腿的走兽,而且也与鱼类和鸟类非常相像。

他写道:“试把人与猿猴以及其他许多同一种属的动物相比较。试把人的内脏与猿猴、狮子、牛、鱼和鸟的内脏相比较。试把人的手指与熊掌、鱼鳍、鸟翼和蝙蝠翅膀的骨骼相比较。”

“一个人能够掌握人体的完善知识,他就能触类旁通,因为所有动物的器官都是相像的。”

他在躯体构造的多样性中发现了发展的统一规律、自然界把万物连在一起的统一法则。

马可- 安东尼奥大发脾气,把这些假说称作胡说八道,认为与学者的身份不符,违反知识准确性的精神;但他在争论中遭到失败以后,有时好像也着了迷,保持沉默,只是听。

每逢这种时刻,他的脸都像孩子般温柔,像僧侣般严肃,很美丽。列奥纳多看着他那双深邃的总是忧郁的眼睛,感到这个科学的隐士不仅是科学的祭司,而且也是它的祭品:对于他来说,伟大的悲哀是“伟大的认知之女”。

根据查理·丹布亚斯总督和法兰西国王的请求,画家在佛罗伦萨长老议会得到不定期的休假,第二年,即1507 年,则定居米兰,完全为路易十二供职了,只是偶尔有事才到佛罗伦萨去。

四年过去了。

1511 年底,乔万尼·贝特拉菲奥这时已经成为一名技巧娴熟的画师了,正在新建的圣毛里乔教堂画一幅壁画,这个教堂是属于古老的玛乔雷女子修道院的,是在古罗马的竞技场和朱庇特神庙的废墟上新建的。高高的围墙外,在葡萄园街那个方向,有一座荒芜了的花园和一座被遗弃的宫殿——原归卡曼奥拉家族所有,当年很富丽堂皇,但现在已经近于坍塌。

修女们把这片土地和房子租赁给炼金术士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及其侄女卡珊德拉小姐,如前所述,卡珊德拉小姐是加莱奥托的哥哥——著名古董搜集者路易吉的女儿,她不久前和叔叔一起回到米兰来。

法兰西人第一次入侵时,接生婆西多尼娅太太在韦切利城门外卡塔兰河堤附近的那栋房子被毁。不久,加莱奥托叔侄便离开伦巴第,在四处漂泊中度过了十年,他们先后到过东方、希腊、阿尔希皮拉赫群岛、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叙利亚。关于他们,流传着一些奇怪的传闻:有人说,炼金术士找到了能够把锡变成金子的点金石;也有人说,他以进行试验为名,从一个叙利亚富翁手里骗取了巨额金钱,揣进自己腰包之后逃之夭夭;还有人说,卡珊德拉小姐跟魔鬼签约,按照父亲留下的记载,在腓尼基阿斯塔耳忒【4】 神庙遗址挖到一处古代的窖藏;最后,也有人说,她在君士坦丁堡迷住一个年老的士麦那的富商,给他下了迷魂药,然后席卷他的财宝而逃。不管怎么说,他们叔侄二人当年离开米兰时一贫如洗,可是回来时却成了富翁。

卡珊德拉曾经是个女巫,当过德梅特里娅·哈康迪拉的徒弟,受过老巫婆西多尼娅的培养,可是却成了,或者起码是装成教会的虔诚信徒。她恪守一切教规,参加各种仪式和斋戒,出席教堂里的弥撒,对教会进行慷慨的捐助,不仅得到玛乔雷修道院修女们的保护,栖身于修道院的土地上,而且也得到了米兰大主教最高层的关照。一些喜欢造谣中伤的人一口咬定(也许只是出自人们对突然暴富的嫉妒心理),说她从远方流浪归来后更加成了一个异教徒,女巫和炼金术士曾经住在罗马,可是害怕神圣的宗教裁判而逃出那里,不过迟早有一天,他们逃脱不掉被扔进火堆的命运。

加莱奥托先生照旧对列奥纳多很崇敬,认为他是自己的老师,说他拥有“三倍于伟大的赫耳墨斯的智慧”。

炼金术士旅行归来时带来许多珍本书籍,大部分是托勒密时代亚历山大学者们的著作。画家向他借阅这些书,通常派乔万尼去取,因为他正在附近的圣毛里乔教堂里画壁画。过了一些时间,贝特拉菲奥已经形成习惯,往往找个借口,越来越经常到他们家去,实际上他只是想要见到卡珊德拉而已。

姑娘初期跟他见面时保持着警惕,故意装成忏悔的罪人,说自己打算削发为尼;可是后来,她渐渐地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变得放肆起来。

他们二人回忆起十年前的谈话,那时他们还都几乎是孩子,坐在圣雷德贡达修道院墙脚下,卡塔兰那堤坝旁一个荒凉的山丘上。他们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远处天空上的闪电、运河里夏季河水令人气闷的气味、仿佛发自地下的隆隆雷声,还回想起她当时向他预言奥林波斯诸神的复活以及她参加女巫狂欢夜会的情景。

现在,她过着隐士的生活,总是重病缠身——真的有病还是假装有病,这就不得而知了,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除了到教堂去做弥撒,便关在自己独处一隅的闺房里,她不准任何人到里面去——那是古老的宫殿里现存为数不多的几个房间中的一间,室内光线昏暗,几扇拱形尖顶窗户朝着荒芜的花园,从窗户往外望去,只见一排高大的柏树形成一堵围墙,带有窟窿的榆树干上长满潮湿的碧绿的苔藓。这个房间的陈设让人想起博物馆和藏书室。这里有许多从东方带回来的古董——古希腊残缺不全的雕像、光滑的黑花岗岩埃及狗头神像、诺斯替教【5】 的石刻——上面刻着一个神秘的词——“阿勃拉克萨——Abraxas”和三百六十五重天【6】、坚硬得如象牙一样的拜占庭羊皮纸——上面写有永远消失了的希腊诗歌作品的片段、刻着亚述楔形文字的泥板、包着铁皮的波斯拜火教的经书、薄如花瓣的透明的孟菲斯纸莎草纸。

她向他讲了自己的旅行、看见过的奇迹,讲了爱奥尼亚群岛上白色大理石的神庙,说它耸立在被海水所侵蚀的黑色礁石上,散发着咸味,好像裸体的泡沫中诞生的美丽女神阿佛罗狄忒散发着清新一样,虽然已经荒废,但仍然宏伟壮丽,还讲了自己遇到的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灾难和危险。

有一次,他问她在流浪中寻求什么,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艰难险阻而搜集古董,她用自己的父亲路易吉·萨克罗博斯科的话回答说:

“为了让死去的诸神复活!”

她的眼睛燃烧着火焰,他又认出了从前的女巫卡珊德拉。

她变化不大。她的脸还是那样,不见忧愁和欢乐,像古代雕像一样木然,宽大的前额,笔直的细眉毛,紧闭着的双唇,一对黄色透明的眼睛像琥珀一样。可是现在这张脸却变得很清秀,是由于生病或者由于思虑过度,特别是下半部过于狭窄,下嘴唇有些向前噘起——更加鲜明地表现出严峻的平静和天真的孤单。蓬松的头发显得生机盎然,比起整个脸来更加富有生命力,仿佛是具有单独的生命,像美杜莎的蛇一样,包围着那张苍白的脸,仿佛给她加上一个黑色的光环,让脸显得更加苍白和木然,鲜红的嘴唇更加鲜艳,黄色的眼睛更加透明。这个姑娘的美丽比十年前更加让乔万尼倾倒入迷,唤起了他的好奇、恐惧和爱慕。

卡珊德拉在希腊漫游时访问了母亲的故乡米斯特拉,那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小城,距离拉凯德蒙遗址不远,坐落在被烧焦了的伯罗奔尼撒山冈中间,古希腊哲学最后的代表人物赫米托斯·普列东五十年前死在那里。她搜集了他的未出版的著作、书信、学生们的传说,他们相信柏拉图的灵魂再一次走下奥林波斯山,进入了普列东的躯体。她对乔万尼讲述这次访问,再一次重复了他已经从她嘴里听到过的预言,那是从前一次在卡塔兰那堤坝上的谈话中说的,从那以后他时常记起来——那就是百岁哲学家普列东临死前三年说的话:“我死了以后,再过许多年,将有一个统一的真理照耀着人世间的各国人民,他们将接受一个统一的宗教信仰。”

人们问他,那是什么样的宗教信仰,是基督教还是穆罕默德的伊斯兰教。他回答道:“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而是一种新的宗教信仰,跟古代的多神教没有区别。”

“自从普列东死后,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乔万尼反驳道,“可是他的预言并没有应验。难道您还相信吗,卡珊德拉小姐?”

“普列东没有形成完美无缺的真理,”她平静地回答道,“他在许多方面迷失了,因为他不了解许多事。”

“不了解什么?”乔万尼问道,在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坠入无底的深渊。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老的羊皮纸书——这是埃斯库罗斯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诵读了其中的几句诗。乔万尼多少懂得一些希腊文,遇到他不明白的地方,她解释给他听。

提坦向人们一一列数了他的恩赐——死亡的朦胧、希望和窃来的天火,这一切迟早有一天会使他们跟神平起平坐——然后,他预言了宙斯的覆亡:

在那可怕的一天,

父亲对他的诅咒就要应验,

克罗诺斯从天而降,

向儿子袭来。

在诸神之中,唯有我

了解这个秘密——

能指出解脱灾难的途径。

奥林波斯神的使者赫耳墨斯对普罗米修斯说:

你不要等着你的苦难有尽头,直至另外一个把你的痛苦接过去,受苦的神进入黑暗的塔耳塔罗斯,坠入冥界阿伊得斯。

“你是怎么想的,乔万尼,”卡珊德拉合上书本,说道,“这个‘坠入塔耳塔罗斯的受苦的神’是谁?”

乔万尼什么都没有回答。他觉得仿佛是在突然出现的闪电照耀下,在他的面前展现一个无底的深渊。

可是卡珊德拉小姐像以前一样盯着他,她那双眼睛射出明亮的光芒。这一瞬间,她的确很像阿伽门农不幸的女俘——能够预言的卡珊德拉。

“乔万尼,”她沉默一会儿,补充道,“你可听说过,十多个世纪以前,有一个人也像哲学家普列东一样,幻想使死去的诸神复活——这就是弗拉维乌斯·克劳迪乌斯·尤里安皇帝?”

“叛教者尤里安吗?”

“是的,他对于他的敌人加利利人【7】 来说是叛教者,可是他并没有胆量当一个叛教者,因为他只不过是想用新瓶装陈酒:多神教徒跟基督教徒一样,也可以把他称作叛教者……”

乔万尼向她讲述道,有一次在佛罗伦萨观看了“豪华者”洛伦佐·美第奇的一出宗教神秘剧,描写的是圣乔万尼和保罗的痛苦死亡,这两个少年因为坚持基督教信仰而被叛教者尤里安给处死。他甚至记得这个神秘剧中的几句诗,因为这几句诗特别让他震惊——尤里安被墨耳枯里乌斯的剑刺穿,临死前大叫:

你胜利了,加利利人!

O Cristo Galileo,tu hai vinto !

“你听着,乔万尼,”卡珊德拉继续说,“在这个人奇特而悲惨的命运中有一个大秘密。依我说,他们二人,尤里安皇帝和哲学家普列东,都是正确的,因为都仅仅掌握了一半真理,这种真理离开另外一半便是谬误。他们二人都忘记了提坦神的预言:只有当光明与黑暗,上面的天与下面的天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诸神才能复活,到那时,二将成为一。他们二人没有明白这一点,所以白白地把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奥林波斯诸神……”

她停下来,好像是不想把话说完,后来又补充道:“乔万尼,你要是知道,我如果能把这一切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你,那就好了!可是不行,为时尚早。我暂时只说一点:奥林波斯诸神中间有一个神比别的神更接近自己地下的弟兄们,这个神既光明又黑暗,像黎明前的黑暗一样,很残酷,像死神一样,降临人间,用自己的血液——醉人的葡萄汁让死者死得朦胧——这是一种有别于普罗米修斯天火的新的火。人们中间有谁,我的哥哥,有谁明白并且能告诉全世界,葡萄花环的智慧跟荆棘花环的智慧是一样的。那个神说:‘我是真正的葡萄藤。’狄俄倪索斯神用自己的血液把全世界灌醉。你明白我说的吗,乔万尼?如果你不明白,你就别吱声,不要问,因为这里有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近来,乔万尼产生一个新的,迄今为止尚不熟悉的大胆想法。他什么都不害怕,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掉的了。他感到,无论是贝内德托的信仰,还是列奥纳多的知识,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都不能解决迫使他的灵魂正在死去的那些矛盾。只是在卡珊德拉那些模糊的预言中,他才感觉到一条通向和解的道路,这条道路很可怕,但是唯一的,他怀着绝望的勇气,在这条最后的道路上跟随着卡珊德拉向前走去。

他们会见越来越频繁。

有一天,他问她,她为什么要伪装起来,为什么要把她认为是真理的东西向人们隐瞒起来?

“并非一切都是给所有的人预备的,”卡珊德拉说,“受难者的信仰跟奇迹和预兆一样,是民众所需要的,因为只有信仰不彻底的人才为信仰而死,以便向别人和自己证明信仰,可是完美的信仰也就是完美的知识。难道你认为毕达哥拉斯的死证明了他所发现的几何真理的正确吗?完美的信仰是无言的,它的秘密高于宗教,如老师所说的:‘你们了解所有的人,可是任何人都不了解你们。’”

“哪个老师?”乔万尼问道,心里想:——这可能是列奥纳多先生说的:他也了解所有的人,可是没有任何人了解他。

“埃及诺斯替教徒巴济利德。”卡珊德拉回答道,并且解释说,基督教产生初期,伟大的师尊们自称诺斯替教徒——意思就是有知识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完美的知识和完美的信仰是同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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