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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和移风易俗者同行(1 / 3)

这件事发生在去年春天,那时我正在去芝加哥看博览会的路上。结果我没能如愿以偿,虽然博览会没看上,但旅行中却有另外的收获。我在纽约的时候,有人把一位正规军少校介绍给我,说他也想去看博览会。就这样,我们约定同行。但我必须先去一趟波士顿,少校说没关系,他和我一块儿去,不过是多花点儿时间罢了。这个人外貌俊朗、身材健硕,像个格斗的武士,可是举止文雅,讲话态度温和。他待人和蔼,又不过分亲昵,有自己的主见。但是,这个人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他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表现出强烈的关注,可关注不代表受影响,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他永远姿态平和,不被干扰,更不会情绪激昂。

然而,一天不到,我就发现,他的平和只是看上去的,在他心里有一股潜藏的激情:他希望可以铲除人们表现在细枝末节中的行为弊端,他想维护公民权利,这是他的特别爱好。他是这么想的:每个公民都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民间警察,自觉维护法律,自觉监视法律的执行,这么做不是为了取得回报,而是每一个共和国公民应尽的责任。他说,要想真正做到维护公民的权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发动全民,让每个公民都觉得,防止违法行为发生是自己的本分,惩处违法行为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这个构想当然不错,可我觉得,一个人如果真的像他说的这么做,反而会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就像本着要求公民遵纪守法的原则,建议开除一个犯了点小错的小公务员,结果怎么样呢?别人会笑他多管闲事。少校说,他的想法不是这样的,是我理解错了,就算这么做,小公务员也不会被开除,因为这么做本身就是错误的。他说,我们要帮这个公务员纠正错误,改造他,这样才是真的有益社会。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先向这个小公务员的上级检举他的错误,然后请上级不要因此解了他的职,只要严词训诫就可以吗?”

“不,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也用不着去检举他,因为这样做很可能让他饭碗不保。你不过是作出一副要去检举他的样子,这也只是你用其他方法都没有成效,才不得已为之的。这已经是最严厉的了,而且也算得上是强迫了,强迫不是个好方法。最好的方法是用手腕,嗯,如果这个人够聪明的话,再肯耍手腕——”

有两分钟时间,我们一直停在电报局的一个窗口前。几个报务员只顾着开玩笑逗乐子,谁都没留意少校,少校只好设法引起其中一个的注意。少校开口让一个年轻报务员帮他接收电报,可回答是:

“您稍等会儿,好吗?”说完,他们又开起了彼此的玩笑。

少校回答,好的,他不着急,然后又拟了份电报稿。

西联电报公司经理:

今天请和我共进晚餐,我想告诉你某某分局是怎样办理业务的。

不一会儿,那位态度轻慢、言谈粗鲁的年轻报务员伸手来拿电报稿。一看完电文内容,他就变了脸,慌忙承认错误,并请求说,这份电报发出去会害了他的,他会丢了工作,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了,如果这次能原谅他,他会好好工作,再也不让客人不满意了。少校同意了。

离开那里后,少校说:

“啊,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用的手腕,而且您也该知道是怎么用的了。很多人喜欢威胁,其实这样一点作用都没有,因为这些不听话的孩子一个个伶牙俐齿的,随口顶你两句就能让你下不了台。但是,随便用点手腕就能让他难以应付。手腕,再加上好言相劝,这才是最好用的工具啊。”

“是的,我明白了,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跟西联电报公司的经理扯上关系,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有的啊。”

“啊,您又误会了,其实我也不认识这个经理,我不过把他拿过来用一下,好让我的手腕收到成效。这既是为他好,也是为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愿意点头同意,只好闪烁其词:

“但是,说谎这种行为,本身就算不上端正啊。”

这句话中拐弯抹角地藏着我的自以为然,可他全不在意,照常用他沉稳的语调回答:

“是啊,在某些情况下是。如果说谎是为了损人利己,这肯定不是品行端正,但是如果说谎是为了帮助别人、帮助大家,这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个道理谁都懂。方法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达成目的,不是吗?就像刚才,这小伙子以后就会规矩多了。他爱面子,爱面子说明还有良知,这样的人是值得改造的。就算不是为了他,想想他的母亲——他一定还有母亲吧,或许还有姐妹。真可恶,这件事总是被人忽略!告诉您吧,虽然和别人一样,我也常被挑衅,可我这辈子都没有跟谁决斗过,一次也没有。每一次我被激起战火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对方的老婆孩子,可怜巴巴地站在我们中间。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没犯错,我可不能让他们难过。”

就是这一天,他还帮人纠正了许多小动作,和这些小动作中包含的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坏习惯,不但没有引起任何的纠纷,而且还给别人留足了面子。这就是他那高明的手腕,而他自己也在这样的行为中获得了愉悦和精神的饱满。最后,我忍不住地羡慕起他,想:如果我也能像他这样,在需要的时候信心十足地掌握语言技巧,就像我有信心,经过学习可以把零碎的文字变成印刷品,还能向人们传达道理那样,或许我也会尝试他的这种方法吧。

那天很晚我们才离开,坐铁路马车①来到市区的时候,有三个粗鲁的家伙上了车,在乘客中嬉笑吵闹,东张西望,嘴里说着些轻佻的脏话,全不在意乘客中还有很多妇女儿童。没有人敢跟他们对抗,也没人敢说句阻拦的话,只有列车员好言相劝,跟他们讲道理,却招来这几个流氓的侮辱和讥讽。少校觉得这件事他该管,这一点我很快意识到了,而且他正在盘算着该怎么管。我想,这种情况下,他哪怕说一句耍心机的话,就会引来铺天盖地的一阵嘲讽,甚至可能引祸上身,我觉得我该阻止他。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话已经出去了。他的语调镇定平和:

“列车员,我可以帮您把这群猪赶下去。”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三个流氓已经到了他面前,可他们谁也靠近不了他。少校连挥三拳,把这三个人打得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真难以想象,除了在拳击场,我还没见过这么有气势的攻击。少校把他们拖到一旁,等他们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我们的马车又开动了。

我觉得诧异极了,一个温和得像绵羊的人居然会这么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这么干脆利落,让对方落荒而逃。这个“打桩机”和我谈了一天的行事手腕和谈话技巧,现在又出现这样的场面,可真是太滑稽了。我一这么觉得,就想让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样我还能讽刺讽刺他。可我抬眼一看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看上去悠然自若,一派端庄,就算我告诉了他,他大概也想不明白。下了车,我对他说:

“这次的手腕用得可真好啊,其实应该是三个手腕吧?”

“您是说那个?那可不是什么手腕,您还是没弄明白。手腕是另一种东西,对付这种人,不能用什么手腕,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您的手腕。这不是手腕,肯定不是,这是强迫。”

“噢,您说强迫,我……我觉得,或许您说得没错。”

“说得没错?我说得当然没错,这就是强迫。”

“我也觉得,它看起来就是强迫。您经常这样纠正别人的错误吗?”

“不,肯定不是。我很少这样,最多一年两次。”

“这几个人会恢复健康吗?”

“恢复健康?当然,一定会的。他们不用担心会没命。该怎么打,打什么地方,我全知道。看到了吗?我没打他们颚骨下面吧?打了那儿他们才会真没命呢。”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自以为风趣地说,他一天到晚像个羊崽儿,一下子变成了个公羊,还是头凶猛的公羊。可他诚恳得幼稚,一板一眼地告诉我说,你错了,什么破城槌①,完全不搭界,这个东西早就被淘汰了。这话真让人心里憋气,我差点说出来,他根本就是个老古板,一点幽默都不懂。真的,当时这句话就到我嘴边了。可我最终还是咽回去了,因为还不是时候,想说的话,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在电话里说吧。

第二天下午,我们启程前往波士顿。我们来到特等客车专用吸烟室,没找着座儿,于是只好去了普通吸烟室。过道右手边的座位上有个老人,看上去很亲切,像个农民。他面无血色,正用脚勾着门,好让门开着,放点新鲜空气进来。没多久,一个魁梧的制动手猛冲进车厢,停在门前,用凶恶的眼神看了一眼老人,猛地一拉门,差点把老人的鞋子带下来。然后他头也不回忙他的事去了。几个乘客开始笑,老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一副又气恼又难为情的样子。

没多久,列车员路过这里,少校截住他,一如既往礼貌地问:

“列车员,如果制动手的行为不合适,乘客该向谁反映呢?向您吗?”

“可以到纽黑文站去反映,他做了什么吗?”

少校于是把事情告诉了他。列车员一听,觉得很好玩,语气温和地讽刺说:

“听您的意思,好像这个制动手也没说什么吧?”

“是,他什么都没说。”

“但是您又说,他凶狠地看了一眼?”

“是。”

“然后一下子把门拉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