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曾经有一位朋友,他是一位内心被刺伤、智力狂乱的人。
他非常有才能,不管怎么说他很早就写成了一本书,并且引起了不同凡响的巨大轰动。许多人都将他看作是预言家,还有许多人认为他是毫无道德的恶棍,只有少数人认为他是富有深层讽刺才能的人。难保不是我一个人明白了,他这本书(需要提一下,这本书的风格是灰暗的,甚至是最深层意义上的虚无主义)仅仅是疲惫不堪的心声,丧失信心的心灵,还有那嘲笑自我的理智。
我并不完全了解他的生平。仅仅知道他出生在某一个边远的小城市里的某个地方,在一个小官员之家,童年的他处于羸弱多病且被抛弃的状态,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是保姆把他带大的。这个保姆曾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士兵,此外,她喜欢毫无节制地灌酒。
在他身上是如何出现这过分的,甚至可以说是悲剧性的自恋,还有对异常权力的向往,这是很难说明白的,里面可能有小官员的遗传基因,贫穷,被抛弃,还有保姆——女士兵和酒鬼的教育。
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判断出,他哪里来的那种智力中的不可战胜的好奇心,对幻想的追求,还有本性中的超众意志力和天资。
需要承认的是,我们距离看穿人自我的真正秘密还非常遥远。
这种分析甚至对我来说都是困难的,我这人……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这种分析的困难被加剧,是因为他不喜欢甚至是不善于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在他的整个童年里没有任何事情比他对院子里的狗的喜爱更有意思的事情了,还有他在出生后七年左右所读到的第一本书,而这本书正是马克·吐温的故事集。
的确,也有几次,他给我讲过一个片段,这发生在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当时他不到两岁,他带着大大的满足感讲着……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理解,这个场景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并且通过这个场景能够得出什么结论。
我想尽量做到客观,但是,这个场景我想复现出来,尽管,我再重复一下,我并没有看到这个场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个小男孩,两岁的样子,他坐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正在一个水洼里洗自己的小短裤;在他们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位退伍的老糊涂的教授,瘦高个的德国人,他总是穿着长长的黑色的双排扣大衣;那个德国人碰到了小男孩就问他:你在干什么,小黏孩(小男孩), 小黏孩(小男孩)?
小男孩非常理智郑重其事地回答,他在洗自己的短裤,因为他没有妈妈,如果他不照顾自己,那他就会穿着脏短裤。
这个时候德国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发着哼哧的声音吃力地从双排扣长大衣的后面口袋里掏出一块长长的红色绸手帕,擦拭了一下双眼。然后抚摸着小男孩的头,说:
“可怜的小黏孩(小男孩)!”
然后就走开了……
这就是整个场景!我真是不理解,在这个场景里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他竟然能够带着多层含义的满足感来讲述。
关于他以后的生活我知道得更是很少了。我只知道,他中学没有毕业,是一个公认的淘气包和好打架的人,他有着一种明显的追求:总是想当领袖。这一点也最能说明他的所有言行,尽管是孩子,但是这些行为有时是完全不像话的。
例如,似乎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他来到田野里,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倾倒粪肥之处。他立刻将这块大牌子从柱子上扯下来,很费力地拖到城市里,然后将它钉在城市墓地的大门上……为什么?……不清楚……
从中学里出来之后,他曾去某个地方学习绘画,在某处挨饿,差点成了牌场的老千,靠放大肖像还有在街上画漫画维持生计,突然意外地在文坛上浮出水面,并且很快就在我们国内出名,而在他声名狼藉的书出版之后,这本书里的观点我完全不赞同,他甚至在国外都名声大噪。
他总是闷闷不乐,并且非常封闭,尽管他说话时非常坦诚。不过我想,这种坦诚只是让人觉得如此,而他总是藏匿不言最为主要的,要知道没有主要内容其他的全都是谎言。
当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正处于女性们狂热的爱慕中。他自然也是贪淫好色。愚蠢的女子们从四面八方来逢迎他,被他的名气还有他的行为举止和外貌的独特性而吸引,他什么人都接受,没有任何挑选,甚至到了让人不可理解的地步。
在几年地地道道的放荡之后,他突然宣称自己是厌恶女性者,甚至变得非常苛刻,尽管看起来并不是不奇怪:明显鄙视女子,同时却为每一位迷人的女性身材而心动;明显地嘲笑女性,却有时候过于心软,甚至怜悯到感伤的程度。
不过,在这种感伤里,有某种奇怪,就像是怙恶不悛的冷血杀人犯,在杀了几十个人之后,突然对某一个乳臭未干的婴儿或是长癞的小狗崽发了善心。这便是我所能说出来的关于他的所有一切了。
我想从一个时间点开始讲他奇怪并且恐怖的结局,那时候他突然提出要独自一人的要求,于是他去了偏远的省城,在一个远离人烟的老式庄园里住了下来,在那里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因为某些事情,我坐车去了他那里。这些事情和我们要讲的故事无关,所以在此我也就不多说了。
第二章
庄园被密不透风的松树林保卫着,这里还保留着某段时间曾经是公园的痕迹,还在一些地方能够看到被破坏的小天使和没有鼻子的维纳斯女神。
每到夜间的时候,在漆黑之中,当松树还沙沙作响时,人会觉得,这些残缺的维纳斯和小天使们在黑暗中走动着,这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房间非常宽敞,但是里面的家具真是寒碜,就拿厅堂来说吧,在这里总共只有一个最古老的绿色的花缎包面的沙发,老鼠们已经把里面的填充物全都翻了出来,并且这个沙发有时候在没有任何可见的原因下,会发出声响,里面所有的弹簧都在发出声响。
我们在住宅的两端睡觉,在睡觉之前我们通常都会来到餐厅吃晚饭,并且争执一些纯哲学的问题,他声称自己是地地道道的现实主义者,尽管他不否认神秘的存在,并且目光也不肤浅。但是我却不认为他是唯物主义者,因为唯物主义者是有局限的,了解一切,解释一切,而他却容忍神秘的无限性,还有不可能的事物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