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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3)

《神曲》reference_book_ids":[6867361783154215949,7025500151074540557,7032222668996742151]}],"59":[{"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59,"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385,"start_container_index":59,"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80},"quote_content":"《启示录》reference_book_ids":[712805190862268314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我在这里要讲的故事,换作别人可以写一本书。然而,我曾用尽全部力气在这个故事里活着,倾尽了全部德行。我就把我的回忆记下来吧,就算有的地方显得不完美,我也不愿虚构情节,修补、连通的事我也不愿去做,任何修饰铺垫都会夺走我讲述的最后一点乐趣。

父亲死那年,我还不足十二岁。母亲不愿意留在父亲生前行医的勒阿弗尔,决定移居巴黎,想着在那里我可以更好地完成学业。她在卢森堡附近租下一套小公寓,弗洛拉·阿斯布尔顿小姐搬来与我们同住。阿斯布尔顿小姐早已没了亲人,起初她是我母亲的家庭女教师,后来二人相伴,再后来成了朋友。我在这两个女人的陪伴下度过了童年,我记得她俩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悲伤,又总是穿着孝衣。一天,想来离我父亲去世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母亲晨帽上原本系着的那条黑丝带不见了,换成了一条淡紫色的。

我叫道:“哦,妈妈,你戴这个颜色一点儿都不好看!”第二天早晨,那条黑丝带就又回来了。

我身子弱。母亲跟弗洛拉·阿斯布尔顿小姐精心照料我,生怕我得病。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我没有变成懒汉,都是因为我爱学习。见我面色越发苍白,好天气刚来,她们就商量好把我带到城外。那是在六月中旬吧,我们几个起身赶往勒阿弗尔附近的芬格斯玛尔农庄,我舅舅布兰科在那儿住,每年夏季我们都会去他那里度假。

我舅舅布兰科家的花园不大也不美,跟诺曼底这带的花园没什么两样,农舍为三层小楼,代表了上个世纪乡下大多数的房子的样子。农舍前面有十来扇窗户,都面朝花园东面开,后面窗户多些,两侧却连一扇都没有。窗户都小,有几块窗玻璃是新换的,挤在那些旧的中间,瞧上去亮闪闪的,旁边旧玻璃显出绿色,不太和谐,又单调。还有几块都裂了缝,过去我父母总叫它们“气泡”,隔着窗户朝外面看去,有棵树弯了腰,邮差过去的时候,会突然把背拱起来。

花园为长方形,四面都是墙。房子前面有片草坪,很大,有树遮阴,周围是一条砾石铺成的小路。这面的墙低矮些,可以看到花园周围的农院与房屋,农舍的边界是一条山毛榉林荫路,这是乡下惯常的划界的方式。

房子后面,靠西侧,花园延伸得要宽阔些。沿着南边的树篱有一条小路,两边开满鲜花,煞是好看,一排葡萄牙月桂树,又有几棵别的树,组成一块厚厚的幕,遮挡住了海风,故此小路被保护得好好的。还有一条路是沿着北墙过去的,消失在树丛中。我的几个表妹管它叫“黑暗小路”,天黑后,谁都不敢在上面走。这两条小路的尽头就是家庭菜园,菜园本与花园相连,只是地势低些,走下几级小台阶才能到。菜园底部,墙的另一侧,有道小门,门上有闩,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到,打开门闩,朝前走,是一片矮树林,那条山毛榉林荫道到了林子里头就左右分叉不见了踪影。站在西门口,目光越过小矮树林顶部,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原,高原上长着庄稼,绿油油的真漂亮。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小村里的教堂,无风的时候,缕缕青烟从六七座农舍的屋顶上袅袅升起。

夏日的傍晚,吃过了饭,若赶上天气好,我们就去“低洼的花园”那里玩耍。我们从那道秘密的小门出去,一直走到林荫道上放着的一条长椅那里,欣赏乡下的美景。路边有个废弃的泥灰坑,坑上有个茅草搭的顶,我舅舅、我母亲,还有阿斯布尔顿小姐,就坐在椅子上歇息、看景。我们前面有个小山谷,谷中弥漫着雾气,目光越过远处的森林上面,天空变成了金黄色。然后,我们在花园低洼处逗留一会儿,那时天就已经黑下来了。进屋后,我们会看到我舅母在起居室坐着。她几乎不跟我们出去。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夜晚就在那里结束了,可很多时候,我们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就听到大人们上楼去睡了。

白日里,只要我们没在花园里玩,几乎每一个小时都在“教室”里待着。“教室”就是我舅舅的书房,为我们专门放了几张课桌。我表弟罗贝尔跟我挨着坐,我们身后是朱莉叶特和阿莉莎。阿莉莎比我大两岁,朱莉叶特比我小一岁,我们四人当中,罗贝尔年纪最小。

我在这里写的并不是我小时候的事,而是我要讲的那个故事。我要说,这个故事的确始于我父亲死的那年。要么是因为父亲死了,要么是因为看了母亲那伤心的样子,我的神经受了过分的刺激,使我很容易受到新的感情的影响。我过早地成熟了,因此那年我们再去芬格斯玛尔农庄时,我就觉得朱莉叶特和罗贝尔越显稚嫩,而在我看到阿莉莎的时候,才猛然想到我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没错,这个故事的确始于我父亲死的那年。我记得我们到那儿以后,母亲马上就跟阿斯布尔顿小姐谈开了,这次交谈证实了这一点。我冷不丁地进了屋,母亲跟她朋友俩人正聊天,聊的是我舅母的事。母亲很生气,怪舅母没穿孝衣,要么就是脱孝衣太早了。(说老实话,露西尔·布兰科舅母穿黑孝衣,就像母亲穿带颜色的衣裳,都是难以想象的。)我记得我们到的那天,舅母身上穿了一件平纹细布长裙。阿斯布尔顿小姐还像平常那样,耐心安慰我母亲。

她有些羞怯地辩道:“其实,白衣也是孝衣。”

“她肩上那条红披巾你没看到?你也管那叫孝衣?弗洛拉,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真替你丢脸。”母亲急嚷道。

我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见到我的舅母,夏天热,我舅母无疑才会穿那件低领口的透明上衣,而我记得的也总是她这副样子。她惹我母亲生气,让我母亲大为震惊的,倒不是那几条经常被她披在肩上的亮色的围巾,而是她的领口开得太低了。

露西尔·布兰科舅母长得很美。我至今仍留着一幅我给她画的小画像,画中的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显得很年轻,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几个女儿的大姐,她一如既往地坐在一旁,头微微向左歪,小指很惹人爱地朝唇部弯曲。蓬松的卷发一半滚落在脖颈上,用一个大大的发网兜住了大半部分。上衣开口处,一个意大利镶嵌画的饰品垂挂在一条系得松松的黑色天鹅绒带子上。她那黑色的天鹅绒腰带上系着个宽大的蝴蝶结,飘在微风中,宽边草帽软软的,挂在椅背上——这一切为她增添了几分稚气。她的右手垂在身子一侧,拿着一本合着的书。

露西尔·布兰科的家是西印度群岛的,她这辈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或者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母亲后来告诉我,她是个孤儿,多半是被遗弃的,牧师沃蒂埃同他妻子把她收养,那时候,俩人还没有孩子。牧师夫妻俩很快离开了马提尼克岛,带着她一同到了布兰科家住的勒阿弗尔。沃蒂埃家与布兰科家交好。我舅舅那个时候受雇于一家外国银行,三年后回来了,见到了小露西尔。他第一眼见到小露西尔就爱上了她,还向她求婚,这让他的父母、我母亲大为伤心。而当时,沃蒂埃太太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开始担心他们领养的这个姑娘(露西尔的性格越发怪了)会带坏自己的孩子,何况,家里的境况也很糟糕。母亲跟我说这些事,就是为了叫我明白,沃蒂埃两口子为何当时很快活地同意了我舅舅求婚一事。我的看法是,这位叫露西尔的姑娘越来越叫人难堪了。勒阿弗尔那个地方的人我是再了解不过了,这姑娘这么迷人,天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后来我也了解到,牧师沃蒂埃脾气好,为人谨慎,对人真诚,不会玩什么阴谋诡计,也对付不了各类恶人、恶事——这个老人当时定是走投无路了。至于牧师沃蒂埃太太,我就不说什么了吧,她生第四个孩子的时候死掉的,这个孩子同我年纪相仿,后来成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