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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1 / 3)

《西游记》reference_book_ids":[7268600161616530491,7236307400490224696,7220723696376220675,7185526065354247226,6838936304063876104,7234082226822974479,7257453146656476200,7220723696556575804,6890728371928435725]}]},"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一

一连下了两天的细毛阴雨,间或夹杂着针鼻样的雪花,落地便成了黏稠的水珠,仿佛地上洒了一层桐油或米汤。虽然无风,但是天冷得很,天佑只好躲在屋里烤火盆。第三天晌午头上,天光终于放晴了。天佑从窗子里往外瞅,看到昏黄的太阳挂在头顶,像一个没烧好的瓷盘。外面好像暖和了些。这两天他真给憋坏了,回头瞅瞅躺在大铜床上睡午觉的彭贵山。彭贵山中午喝了一碗陈年苞谷酒,此刻打着小呼噜睡得正欢。

天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溜出去玩一会儿。

就在这时,隐隐地,飘来一阵货郎担子发出的拨浪鼓声:噗隆咚咚——噗隆咚咚——还夹杂着货郎拖长声调的吆喝声:“针头线脑糯米糕,五花糖豆和剪刀……”这个货郎上午时曾经来过,天佑想出去,彭贵山不让。此时,天佑口水直流,他终于待不住了,伸手摸一下口袋,悄悄站起身,轻轻拉开屋门,溜了出去。在他身后,彭贵山似乎觉察到什么,咕噜了一句。天佑吓得一激灵,停住脚。好在彭贵山翻个身又发出呼噜声,天佑放心地往大门口溜去。

偌大的院子里没一个人影,天佑的母亲李凤莲在厅堂里和下人打麻将。大黄狗也在窝边睡觉,听到动静,它翻了翻眼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继续睡。天佑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看到厚重的柚木大门紧紧闩着,当班的侯七怀抱一杆钢枪,斜倚在寨门楼上打盹儿。天佑轻轻咳一声,侯七吓一跳,刚想发话,天佑伸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声张。

天佑轻手轻脚爬上门楼,抬眼就看到壕沟吊桥那边有一个货郎担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像一对夫妻。天佑别的不喜欢,就喜欢花花绿绿的糖豆,这一阵外面风声紧,彭贵山严禁家人外出,天佑口袋里的糖豆,早就见底了。兴许是货郎夫妇知道天佑的喜好,那女的竟然抓起一把糖豆,冲天佑晃了晃,又撒在货担子里,弄得天佑口水都要下来了。

天佑收回目光望向侯七。侯七缓缓地摇一下头。若在平时,天佑会掏他的裤裆,或者会拿头撞他,但是现在,天佑不想弄出动静,尤其不想惊动彭贵山。天佑想了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铜板,递给侯七。侯七抬眼瞅瞅大宅院里无人,就接下了。

吊桥还没放稳,天佑就像一只小老虎,急不可耐地蹿了出去。这当儿,货郎夫妇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互相眨巴一下眼睛。天佑带着一股小冷风,冲向货担。那个头扎紫围巾、上身穿绿棉袄的女人,望着越来越近的小男孩,目露精光。一瞬间,天佑突然发现她嘴唇上,竟然长着一小撮儿黑胡须。天佑微微一愣,步子慢下来。就在这时,那个男的飞步上前,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像抓一只小鸡那样拎起天佑,把他夹在腋下,同时打一声口哨,就和那女的一起,丢下货担,奔向路旁不远处的杂树林。

天佑竟然来不及哭一声。

站在大门旁的侯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面前就不见了人影。他哆哆嗦嗦举起枪,冲天空放了一枪,枪声像炸雷一样滚过天际。

彭家的大黄狗,率先狂吠起来。这一下,彭家大宅院顿时乱了套。

二十天前,给天佑过六周岁生日时,彭贵山专门从毕节老城隍庙重金请来一个有名的算命先生,给全家卜卦算命。老神仙燃上三灶香,跪拜过天地,又围着彭家大宅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寨墙上,东南西北打望一阵,捻着黄胡须对彭贵山说,贵宅真是少见的好风水,日后必出大福大贵之人。旋即,他盯着天佑仔细看,微微颔首道,小令郎命数最好。又说,彭家明年可能会遇上一点小灾祸,但只要过了那个坎,以后就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哪想到,此话才说过二十天,灾祸就突然降临。看来算命先生的话,屁用不顶。

祸是侯七惹下的,他吓尿了裤子,在一旁筛糠。家丁头儿老冉慌慌跑来,提出带几个兄弟立刻去追。老冉刚跑出几步,彭贵山回过神来,又把他叫住,摆摆手说:“追个屁呀,晚了!”老冉又向主人提出,剁掉侯七一根手指头,解解恨。彭贵山把瓜皮帽往地下一摔,狠狠地一跺脚说:“你要他的狗命,又有何用?算了!”

天佑是彭贵山的第四个儿子,他上面的三个哥哥,老大天全在毕节城里当保安队副队长,红军前些日子打毕节时,天全闻风逃到了贵阳;老二天凤在县税警局上班;老三天保在贵阳读书。天佑是彭贵山五十岁过后才出生的,小家伙聪明伶俐,虎头虎脑,惹人喜爱,从感情上说,彭贵山更亲近这个小儿子。当然他老婆李凤莲更是把身边唯一的小儿子当作宝贝,百般疼爱。

听说天佑被人绑走,凤莲当即就吓晕了,掐了她好一会儿人中才醒过来。她抓住男人的手腕子说:“老爷,只要舍得破财,天佑是不会有事的呀。”

这话提醒了彭贵山。彭家没有仇人,歹人绑走天佑,不是为了寻仇,不是为了要他的命,显然是奔彭家的钱袋子来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来到吊桥下,说是送信的。侯七认出,此人就是刚才那个货郎装扮的小个头男人。把来人请进正厅大堂,彭贵山迫不及待地接过信,看到一张脏乎乎的白纸上,两行张牙舞爪的字:拿壹仟块大洋换小孩,限明日中午十二点之前送到。

彭贵山心里踏实了些,问:“什么地方?”

尖嘴猴腮的人说:“一直往西,四十多里,白虎山下有个磨盘洞,知道吗?”

彭贵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点点头,说:“那么远……如果不能按时送到呢?”

对方犹豫一下,说:“那就不客气,撕票……”

彭贵山左眼皮一阵抖,脑袋上像挨了一闷棍,捂着腮帮子说:“这个价码太高,我拿不出。”

按彭贵山内心的合计,赎回天佑,也就三百块,顶多五百块。一千块现大洋,真是顶天了,这可真要他的老命。

对方说:“这个嘛,我可说了不算。”

三聊两聊,彭贵山听出来了,对方带有湖南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他有点装腔作势,却又不像那些凶巴巴的土匪,满嘴脏话黑话,他眼光里甚至有些歉意。虽然相貌丑陋,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端给他茶水,他一口不喝,拿给他纸烟,他也不抽。彭贵山干脆直接问他:“兄弟,你们大当家的,是哪个?”

对方说:“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彭贵山随口说出在这一带有些名气的几股马子(土匪),对方竟没任何反应。他心下合计,即使是那几股人马,也是轻易不敢对他彭家下狠手的。何况是些小绺子,那更是不敢了,而且他们也不会有那么大胃口。一千块现大洋,在这乌蒙大山里的穷地方,谁能拿得出手?

对方观察着彭贵山的反应,提醒说:“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啊!钱不值钱,你儿子命值钱。”

彭贵山硬了硬心肠,说:“我彭某人不缺儿子……少一个一样过。”

对方说:“我把信送到了,你看着办。”

对方不愿久留,即刻告辞。彭贵山送他到吊桥边,他居然顺手挑走了那副丢在大门洞里的货担,大摇大摆地离开。

彭贵山心里渐渐有了底。

彭贵山没有猜错,绑走天佑的,不是一般的当地土匪,而是传说中的“红匪”——红军的一支队伍。

他们是贺龙的部队,年前从湘西开拔过来,在贵州境内一路辗转,当时叫战略转移,后来才叫长征。他们在贵州境内的乌蒙大山里,暂时摆脱了国民党精锐部队的追击,难得地赢得了几天的休整时间。休整除了休息,还有一件重要事项:补充给养。

红二军团四师十二团在大部队的左翼休整。三连驻地最靠边,在白虎山东侧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扎营。三连连长徐发祥不怕打仗,就怕在这人烟稀少的大山里搞给养,老百姓本来就穷,自己都没得吃,哪有东西卖给你?尤其是三连到达驻地晚了一天,周围的小村小寨都让兄弟部队征集过,实在没什么油水了,只能发动大伙儿上山挖野菜,看能不能捎带着打点野物。

补充给养,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个土豪。

可是,附近没有什么称得上土豪的人家让你打,即使有个把小土豪,也让兄弟部队抢先下了手。无奈之下,徐发祥安排一班长王大妮带人到稍远处转转,看能不能搞几头猪或几只羊回来。王大妮像他的名字一样,生性腼腆,有点娘娘腔,但办起事来却不含糊,打起仗来更不含糊,当即带绰号“唐三猴”的唐本奇等人东行。傍晚,他们回来了,是空着两手回来的,连一根鸡毛都没带回来。徐发祥发火,说:“你们还有脸回?不如在家挖野菜。”

王大妮却笑了。

徐发祥说:“老子急得屁股蹿火,你还笑!”

王大妮把连长拉到一旁,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往东翻过一座不算太高的山,约行二十公里,有一个较大的村子,名为彭家寨,那里有一个大土豪。唐三猴摸进村里搞清楚了,那个叫彭贵山的土豪是方圆几十里内最有钱的大户人家。王大妮说:“打下这口‘肥猪’,够全连吃仨月。”

脾气焦躁的一排长胡乃刚凑过来插话说:“那就连夜打,我们一排上。”

王大妮摇头摆手说:“不好打,不好打。”

胡乃刚说:“打个土豪,有啥难?连长,我保证明天天亮前拿下。王大妮,你少啰唆,赶紧带路。”

“不行不行……”王大妮嘴巴慢,越说越说不清。站在一旁的唐本奇接过话头说,确实不好打,他都侦察清楚了,彭家大宅院依山而建,山背后是悬崖,根本爬不上去;环绕院墙的其他三面,是一个深七八米、宽五六米的天然壕沟,只能通过大门口设置的吊桥通过;而且院墙高达一丈多,全都是青石垒就,十分坚固,简直就像一个天然大碉堡,没有炮,别想打开豁口;况且彭家还有八杆钢枪护院,据说家丁枪法也都不赖。尤其是再往东面二十多里的芦花镇,驻有中央军一个团,如果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脱身都难……

这下徐发祥和胡乃刚都不吭声了。都是见过大阵仗的老兵,一听这个就知道这块骨头不好啃,恐怕这也是红军来了彭家不躲不跑的原因吧。而且徐发祥清楚,上级有命令,为防止暴露,各部队隐蔽待命,尤其不准擅自往东行动,那个方向有中央军的主力布防。

胡乃刚生气地瞪一眼王大妮和唐本奇:“那你们带回这个情报有鸟用!”

徐发祥眉头皱成疙瘩,料想这块肥肉吃不成,摆摆手,让大伙儿散了。当天夜里,他睡不着,急得嘴唇上起了水泡。半夜,王大妮和唐本奇溜进他住的小柴房,说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徐发祥一听,脑袋有点大,说:“扯淡,红军咋能干这事!”

唐本奇说:“你打土豪是为钱粮,干这个不也是为了钱粮,咋就不能干?况且这么干,不用动刀动枪,还少死人,划算!”

王大妮在一旁帮腔:“连长,我带人悄悄去干,你们领导装不知道就是。”

这可不是小事。徐发祥想了想,还是不能干。虽说王大妮、唐本奇讲得有一定道理,是很划算的事,但红军不能这样干啊,也不允许这样干。徐发祥把想法说出来,唐本奇急得像猴子一样,差点跳到那张小木桌上去,说:“搞不到钱物,这一路走下去,得饿死多少兄弟!都这个时候了,过了今天没明天,总不能当饿死鬼吧!”

王大妮也是急得不行,说:“连长,你不让干,一定后悔。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先把肉吃到嘴里再说。这样的好事,哪去找啊?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任他二人怎么劝,徐发祥就是不松口,二人只好悻悻离去。

第二天天刚放亮,胡乃刚匆匆跑来连部报告,说是王大妮和唐三猴不见了,而且趁他睡着,把他的短枪也给偷走了。“连长,他们会不会开小差?”胡乃刚焦急地问。一路上不时有人开小差,胡乃刚怕了。

徐发祥马上就意识到这二人干什么去了,脑袋嗡的一声,似乎要炸开来。他愣了愣,指着胡乃刚的鼻子说:“那个事干不得!”

“哪个事?”胡乃刚有些蒙。

“一排长,你赶紧带人给我往彭家寨的方向追,无论如何把他们给我截回来!”

两个人只带一支短枪,跑去彭家寨,还能干什么?胡乃刚眨巴几下小眼睛,当即猜了个大概。他答应一声,换了便装,喊上一班副毛小虎,急急忙忙往东而去。徐发祥在他身后喊:“要是有什么差错,你也别回来了!”

而此时,王大妮和唐本奇已经接近了彭家寨。二人边走边合计,可具体怎样动手,却一时拿不出办法。恰巧,在寨子外面路遇一个货郎。唐本奇立马来了主意,向货郎提出,借货担一用,过后归还,会给他赏钱。货郎不干,怕影响生意。唐本奇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洋,说要买下货担。货郎还是不干,嫌少。唐本奇冲王大妮使个眼色,王大妮就把短枪掏了出来,货郎当即吓得脸变了色,接过那一块大洋跑到了路旁。这块大洋是唐本奇的“私房钱”,上次打土豪时他偷偷藏下的,王大妮几次提出让他交公,他不干,竟然派上了用场。“班长,这就算我交公了啊。”他说。

二人迁回到彭家大宅院西面不远处的杂树林里。王大妮同意唐本奇化装成货郎,到彭家大宅门口引小崽子出来,他负责接应。唐本奇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顺着一条青石板路,朝彭家宅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在那儿吆喝了好一阵,拨浪鼓摇得手腕子都酸了,就仿佛一块块石头子儿丢到棉花堆里,对面的大宅大门紧闭,无声无息。门楼上当班的家丁抱着钢枪,似乎也懒得理他。他担心时间久了引起对方怀疑,赶紧离开了,折回到王大妮藏身的杂树林里。

王大妮焦躁不已。如果这个办法不灵,他也实在拿不出别的招数了。他开始后悔,不该脑袋一热,擅自仓促行动,弄到这个地步,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回去怎么交代?他不由瞪了一眼唐三猴——偷跑出来干这事,是这个臭猴子想出来的,他没好好考虑就采纳了。应该做好方案,按计划行动,擅自胡来,终究不是办法。王大妮暗自决定,事情办砸,回去就辞掉班长一职,愿接受任何处分。

唐本奇眼珠骨碌碌转着,他不死心。王大妮也不死心。他们想再试一次。王大妮决定亲自出马,说:“你个唐三猴,尖嘴猴腮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谁能上你的当?”他打算和唐本奇一块去引崽出窝。他吩咐唐本奇想办法搞一身女人的衣服来。唐本奇明白班长的意思,溜出树林,三转两拐,来到山边一户百姓家里,趁这家没人,进到破屋里,翻腾一阵,把一条紫色的围巾,还有一件破旧的绿棉袄卷在手里,临走,他把身上仅有的五个铜板留下了。

这一次,居然得手了。

两个人一口气跑出五里多地,找个隐蔽处停下。小崽子不停地哭,唐本奇拿出一只麻袋罩住他,哭声顿时变小了。王大妮回头望,不见有人来追,脱下绿棉袄,摘下紫围巾,丢到一旁。唐本奇掏出事先备好的纸笔,把纸铺在一块石头上,请班长写信。王大妮拿起笔,嘀咕:“五百行不行?”

“太少了,一千!”唐本奇说,“班长,我看清了,就那个大宅院,里面都是宝,要两千都算少的。”

王大妮还是觉得有点不妥,迟迟不下笔。唐本奇有些急了:“班长,你仁义,那你跑来干什么?就这个大土豪,不知喝了穷人多少血,我们只要他钱,没要他的命,够客气了!”

唐本奇从小在地主老财家干活,吃尽了苦头,所以他最痛恨有钱人,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才解气。王大妮心下合计,这事能成,唐三猴是首功,不妨听他一回,于是说:“一千就一千……咱要一千,老土豪能给五百,咱也知足。”

唐本奇拿上信,只身返回了彭家寨。

晌午头上,胡乃刚摸进寨子,从百姓口中得知彭大财主家的小崽子被人劫走,心里有了底,立刻往回返。日头偏西时,在半道追上了王大妮和唐本奇。看到王大妮和唐本奇兴奋的样子,胡乃刚知道,如果此时勒令他们把小孩子送回去,他们一定会违抗命令。

“排长,你是来接应我们的吧?”唐本奇说。

胡乃刚苦笑,没有说话。他想好了,先回驻地,有事情他担着。

几个人轮流扛着小崽子,惴惴不安地回到连队驻地。徐发祥一见,头更大了,他忍着,没发作。唐本奇把小崽子从麻袋里抱出来,小家伙这会儿居然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看上去蛮可爱。唐本奇想摇醒他,徐发祥说:“放我铺上,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睡。”

王大妮冷静下来,知道闯了祸,头一低,说:“连长,咱们连太需要这笔钱了,它能救好多战士的命啊……”

徐发祥冷冷地说:“打土豪,当然可以,红军有时靠这个解决给养,打不下来,怪我们没本事,但不能饥不择食,用这种下三烂的办法搞钱。”

“情况特殊,就这一次。”唐本奇不服气地说。

“一次也不能干。你们听着,明天上午,这孩子从哪来的,给我送哪儿去。”徐发祥不容置疑地说。

胡乃刚知道连长的脾气,他想好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就说:“好吧,我们执行。”

正说着时,小崽子醒了,蹬开被子,哇哇大哭,要找阿爸,找阿妈,他的嗓子早就哑了,哭声像一个狼崽。唐本奇上前哄他,冷不防被他狠狠咬了一口,右手背被咬出两排牙印,血珠子滴落到地上。心里有火的唐本奇忍不住打了他一下:“狗崽子,你敢咬我……”这下他哭得更欢了。

徐发祥让唐本奇等人都走开,自己亲自哄,他拿给小家伙一个山梨,兴许是饿了,小家伙一把夺过来猛咬,几口就吃光了。徐发祥又拿出一个掺了野菜的窝头,小家伙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夺过来只咬一口就吐了出来,张手把窝头朝徐发祥扔去,差点砸中徐发祥的脸。他继续哭,怎么劝都不行。徐发祥赶紧让炊事班长想办法搞点好吃的,后来弄来三个煮鸡蛋,哄他吃下去,大概是填饱了肚子,他才止住哭,抽搭一阵,又睡了。

这一夜,徐发祥是搂着小家伙睡的。半夜,他醒了,又哭起来,闹着找阿妈,要吃奶。徐发祥忍不住笑了,你都多大了,还吃奶?他不知道,这小家伙虽然已过六岁,但有个习惯没改,每晚睡前或者夜半醒来,都要咬一咬妈妈的乳头,尽管已不可能有奶水。这夜突然没了奶头可咬,他自然不习惯,闹腾了好一阵,徐发祥毫无办法,只能任他哭号。后来他实在是困乏了,才又沉沉睡去。

彭家大宅也是一夜没消停。彭贵山亲自动手,把埋在柴草房里的两个坛子起出来,里面有八百多块大洋,凤莲把压箱底的钱也拿出来了,总算凑够了一千块。望着一堆白花花的光洋,彭贵山面如死灰。

这几乎是他彭家的全部家底。

彭家的家业,主要是彭贵山父亲一辈攒下的。他父亲当过清朝的县令,到了彭贵山手上,家里有四十多公顷的土地,还有几家店铺。他父亲临咽气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家业,叮嘱他务必守好,否则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饶过他。这一千块钱白白流出去,彭家实打实是伤筋动骨了,以后想翻身,难。他不想对不起祖宗,也不想儿子出事。一夜间,他脑袋上的白头发多出不少。

猛吸了两袋水烟后,彭贵山终于打定了主意——你们说要一千,我只拿五百。这本来就是一场生意嘛,做生意哪有不讨价还价的,总不能你说多少就多少吧?我儿子在你们手里不假,可我还是那句话:老子不缺儿子,老子四个儿子,少一个天也塌不下来。他又合计,五百块现大洋,对于穷途末路的“红匪”来说,已经是大钱了,这里面大有转圜的余地,他不相信他们真会“撕”了天佑。

天快亮了,彭贵山吩咐家丁头子老冉牵过一匹骡子,把五百块大洋装进两个木箱子,余下的钱重新放回坛子里。凤莲看出端倪,不干了,哭道:“老爷,你这是要天佑的命啊……”

“谁会要他的命?他们要的是钱。我合计,拿五百就能办成。”

“人家要是不干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干?他们要是干呢?我不就省下了五百?”

凤莲还是不同意:“老爷,摊上这事,宁舍钱,也要保命。”

“我是既少花钱,又要保命。这样吧,先把这些钱送去,他们真要不干,再回来取也不晚。”

“那样就晚了……哎哟我的儿啊……”

“哭!你哭个屁!大清早的,丧气!”

凤莲吓得赶紧闭了嘴。彭贵山是出奇的倔,这一点凤莲最清楚,知道拗不过他,凤莲回屋烧香念佛去了,她去跪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儿子天佑平安回来。

这一天是个少见的好天气。太阳从山尖冒头时,彭贵山亲自把老冉和侯七送到村口,这二人负责去赎天佑。老冉以前在集市上干过经纪人,嘴巴好使,死的能说成活的,手脚也利索,彭贵山很信任他。彭贵山叮嘱老冉,如果对方嫌少,不要搞翻,马上赶回来取钱,无论如何要保住天佑不受伤害。老冉再三让主人放心,一定把事情办妥,绝不会伤着小少爷一根汗毛。

本来彭贵山想亲自去赎儿子,老冉提醒说,老爷,你不露面,事情还好办,你去了,他们再把你扣起来,就不是一千块的问题了,那些天杀的“红匪”,啥事做不出来啊?彭贵山想想他说得有道理,就不再坚持。

老冉和侯七牵着骡子走远了。

天佑后半夜睡得很香甜,一觉醒来,太阳照到了脸蛋上。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陌生人,他又想哭。突然,一只小灰野兔吱吱叫着,站在他眼前的破被子上。小灰兔被一条细绳拴着,想跑也跑不了。天佑的注意力放到小兔身上,没再哭出来。

小灰兔是唐本奇一大早上山捕来的,为此他把膝盖都磨破了。

草草地吃过早饭,胡乃刚吩咐王大妮,赶紧把小崽子送走。这时,团部通信员骑马赶来,送来了团部的紧急命令:中午十二点,全体开拔。据说,四周的国民党正规军,已开始合围红二、红六军团,贺龙、任弼时等首长命令,在敌人大军合拢之前跳出包围圈。

问题随之来了:去彭家寨来回八十多里地,十二点之前根本赶不回来。胡乃刚请示徐发祥,最后决定,与其去送,不如原地等。不是约好十二点“交货”吗?大不了见了彭家的人,不收钱,把孩子还给他就是了。战士违反命令抢了人家的孩子,犯了错,知错就改,不正说明红军是仁义之师吗?

这天上午,因为有小灰兔的陪伴,天佑基本没再哭闹。唐本奇带着他,他抱着小灰兔,到村头的田地里玩耍。他们拔出刚冒尖的青草叶儿喂它,二人在光秃秃的田野里玩得很尽兴,嘻嘻哈哈的,无拘无束。唐本奇一时忘了这孩子最初是用来换钱的,恍惚间把他当成了房东家的孩子。日头近午,王大妮派班副毛小虎来通知他,把孩子带到磨盘洞去。

王大妮半晌午就带几个人到磨盘洞等人,为防止对方前来偷袭,还布置了警戒。结果等到日头当顶,眼看十二点到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徐发祥和胡乃刚急急赶来,众人分析说,老财主绝不会为了一点钱而置亲生儿子生命于不顾,一定会派人来的,到这儿四十多里山路呢,路不好走,一千块大洋也够好几个人背的,也许路上耽搁一会儿,那就再耐心等等。

可部队出发的时间到了,徐发祥不能再等,他命令王大妮带一班全体留下,继续等,务必平平安安把孩子交还给人家,最迟等到太阳落山,如果再等不到,立即连夜追赶队伍。他把队伍的行军方向和当晚宿营地点告诉了王大妮。

这天下午,一班的人都感觉十分漫长,站在山尖上手搭凉棚往东望,直看到眼睛发酸发虚,逶迤的山路上,还是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太阳就要落山,到了连长规定的时间,他们必须去追赶队伍。

王大妮犯了愁。小崽子怎么办?连长走的时候,并没交代如果等不到来人,怎么处理这个小家伙。也许连长以为,他们家一定会来赎人的,不过是晚到一会儿而已。

大家吵吵嚷嚷一阵议论,形成两种意见:一是把小崽子丢下,反正他家人早晚会来接他;二是把他带走,大伙儿忙活两天,一个铜板都没搞来,就这样白白放掉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太便宜那个老财主了。

唐本奇坚决反对第一种意见,说:“你们想过没有?马上天黑了,把他一个小崽子留这儿,让野兽叼走怎么办?”

班副毛小虎反驳说:“瞎操心,这几天你们谁见过野兽?要是有野物,我们就有的吃,用得着去绑他?”

“没人管他饭,饿死怎么办?他爹是个土豪该死,可他还是个孩子,他有啥罪过?”

毛小虎愣一下,说:“把他送村里去,总有愿意收留小男孩的人家。”

唐本奇又反对:“谁家养得起他?你们都看到了,他不吃差的,光吃好的,从昨晚上到现在,吃了十个鸡蛋!伤兵的鸡蛋,都匀给他吃了。现在可好,鸡蛋都吃够了,要吃肥肉。老百姓家,哪儿去给他弄肥肉吃?”

最终,不能丢下孩子不管的意见占了上风。班长王大妮也是这么个想法,先把人带走再说,前一阵子,部队一直在这乌蒙大山里转圈子,说不定哪天还能转悠到彭家寨呢。到时候把小崽子交给他亲爹就是了,还得告诉他红军是仁义之师,不为钱而来。

唐本奇弯腰背起小崽子,一班的人在王大妮带领下,急慌慌去追赶大部队。途中,毛小虎问天佑:“喂,小家伙,你叫什么?”跟红军战士待了一天一夜,除了没啥好吃的,天佑已经不怎么怕了,那只小灰兔,更让他觉得很好玩。那个捉来野兔的叔叔,长得像个猴子,动作也像个猴子,也让他感觉很好玩,他在心里叫他“猴叔”。

“喂,小家伙,问你呢,你叫什么?”毛小虎又问。

天佑咕哝道:“天佑。”

“什么?天肉?你们听这鬼名字,这狗日的天天想吃肉!”

有人气愤地说:“地主老财,除了吃肉就是喝血,没个好东西。”

王大妮问:“唐三猴,他到底叫什么?”

唐本奇也搞不清他叫什么。又问,问来问去,终于搞清了,他叫天佑。

唐本奇心里瞧不起毛小虎,尤其这货坚决主张丢下天佑,让唐本奇很恼火,就说:“毛班副,你真没文化,人家叫天佑,老天保佑的意思。懂吗?”

“老天保佑谁?保佑他还是保佑你?”毛小虎反击。

唐本奇愣了愣,回答道:“他跟谁走,就保佑谁。”

王大妮给搞得心烦意乱,喝令所有人都闭嘴,抓紧赶路。王大妮平时脾气好,很少发火,一班的弟兄都敢跟他开玩笑,但是他偶尔发一次火,一班的人还是很怕他的。当下没人再吭声,只听到一片沙沙的脚步声。

这天下午,彭贵山一直站在村头等,结果他也是什么都没等到。天黑尽了,凤莲又哭开了,怪他应该痛痛快快拿出一千大洋去赎人,非要偷奸耍滑,讨价还价,到头来儿子不但没赎回,五百块大洋也没了,真是赔了儿子又蚀钱。

无论是彭贵山,还是王大妮、唐本奇、徐发祥、胡乃刚他们,都没有想到,老冉和侯七去赎人的路上,出了岔子。两边的人到死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老冉和侯七根本没去磨盘洞。半道上,两人都在盘算,即使在彭家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五百块明晃晃的大洋呀!何况由于他们的疏忽大意,导致小少爷被绑票……看着五百块大洋,心里的欲望藏不住,终于如野草般拱了出来。

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二人一合计,心下一横,于是拨转骡头,奔往四川方向去了,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因为兵荒马乱,行军打仗,谁见到这孩子都会感到喜兴。他虎头虎脑,招风大耳,额头鼓鼓的,两只尖尖的小虎牙,红扑扑的大脸蛋,就像年画上的招财童子一样。

一路行军,风餐露宿,他瘦了些,黑了些,但也显得结实了。

那天半夜,一班的人带天佑追上连队之后,连长徐发祥又气又恼,却也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以连队党支部的名义,宣布给胡乃刚、王大妮、唐本奇每人一个记过处分。拿到处分,三人心里反而变得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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