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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谢君直初上仙霞山 胡子忠夜闹河北路(1 / 3)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枋得。当下宗仁指与众人,一一相见。金奎先举手谢过道:“不知老先生鹤驾远来,有失迎迓。下人无知,又多失礼,尚望恕罪。”岳忠道:“老先生节义凛然,久已钦佩。今日不吝尘驾,必有所见教。”枋得道:“国破君亡,不能补救万一,又且丧师失地,正在不胜惭愧。不期外间反加以节义之名,真是惭愧欲死。因在福建一带闻得金将军义不降元,独在此处,占据一方,故特冒昧到此拜谒,愿闻将军雅教。”金奎道:“在下卤莽无知,只知道食人之禄者,忠人之事,一向佐着吕文焕那厮把守襄阳。当日虽然樊城已失,襄阳势孤,然若肯死守,未必不可以待援兵。叵耐吕文焕并不集众商议,竟就私竖降旗。那时我本待杀却那厮,据城自守,无奈降旗一竖,人心已散。杀他一人,亦属无益。所以等他迎鞑子入城时,痛杀他一阵,逃到此地。我意总以为守得宋家一寸土,还有个安身之地。公荩屡次劝我力图恢复,我想这是一件极难极重的事,只好做到那里算那里的了。”岳忠道:“在下虽有此志,只是才疏学浅,年纪又轻,经练更少。今得叠山先生惠然肯来,正好商量此事。”枋得道:“那里话来。岂不闻英雄出少年。列位年力富强,正好替国家出力。老夫年来神气昏瞀,在此苟延残喘。天下大事,正在仰仗列位呢。老夫今日来此,有一件事奉告,亦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可肯见听?”岳忠忙道:“老先生不吝教诲,自当洗耳恭听。”

枋得道:“列位雄踞仙霞岭,志图恢复,自是可敬。老夫所奉告者,是请列位万勿灰心,更不可轻弃此地。而且踞此一隅之地,要图恢复万里江山,也非三年五年可成之事。列位在此办事顺手,固是可喜可贺,万一施展不来,可不要徒恃一己之能。”金奎道:“招致英雄,是我本来心愿。这节自当领教。”枋得道:“不独招致英雄,就可了事,最要的莫如教育后进,拣年轻有志之子弟,各尽所长,尽心教育,务必使之成材。如此,就是我一生之志未遂,将来也可继起有人。我办不到的,也可望后人办到。若只知尽我之力做将过去,有志未遂,一朝咽了气,便以为我一生已经尽职,未免所见太浅了。所以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句话,为世人所最佩服,我却并不佩服。须知受人寄托,死后尚不能卸责。既知道死后尚不能卸责,就当立一个死仍不已的主见。若只知死而后已,则只须看见事不就手拚了一死,博个死后荣名。试问于事有何益处?至于要做到死仍不已的地步,却除了教育后起,没有第二个方法。此是老夫特来奉告的一件事。”

岳忠不禁点头道:“老先生高论,真是高深邃远。从此当写作座右铭,竭力做去。并当把此论传之后世,庶几一代办不成之事,可望第二代,推之还可望第三第四代。”胡仇忽接口道:“这么说,到了灰孙子的灰孙子一代,总有办到之一日呢。”说的大众一笑。枋得正色道:“这可也是正论。不过讲到教育后起,并不是一定要教自己子孙,只要是年轻有志的,都要教起来。不必多算,一个人只要教十个,将来那十个,就可以教一百个。人材日多,那里还有办不到的事呢!”

金奎道:“话虽如此,只是同在下一样的,不过只有了几斤蛮力,别样学问一点也没有,拿甚么去教人呢?”枋得道:“这是将军过谦了。将军有了武艺,就教武艺;等那有韬略的去教韬略。我本来说的是各尽所长去教人呀。并且还有一层,像将军这抗拒元兵,那一腔忠义之气,就很要拿出来教人。这个比教武艺、教韬略更为要紧。只要教得遍地都是忠义之士,你想,我们中国还有那鞑子立脚的地方么?”金奎大喜道:“我一向也不知甚么叫做忠义,只觉得我自家满肚子不平。看看我们好好的一座锦绣江山,怎么叫那骚鞑子来乱糟蹋!想到这里,我就恨不能生吃鞑子的肉,谁知这点不平就叫做忠义。老先生这等说来,那忠义之士是极容易做的。”枋得道:“本来从古忠义之士,多半是不平之气养成的。施展在朋友上面,就是侠士;施展在国家上面,就是忠义。”岳忠道:“金将军向来没有表字,今得闻谢老先生高论,我可奉赠一个表字给金将军,莫若就称做‘国侠’罢。”宗仁道:“好个国侠。除了金将军,也没人敢当。”

岳忠道:“闲话少提。请教谢老先生,说托我们的是一件甚么事?”枋得道:“老夫所生三子,长子名义勇,不幸早年亡故。次子熙之,三子定之,此时尚流落江西。老夫一月以前已经着人带信去,叫他投奔金将军麾下,早晚听受驱策。料想不日可到,还求金将军收纳。”金奎喜道:“这好极了!有甚么托不托,求不求,只叫我仙霞岭又多两位英雄。”岳忠道:“两位公子如果惠然肯来,在下等得以朝夕侍教。”枋得抢着说道:“将军不必说此谦话,总是气味相投,志同道合,方才来投奔。将来彼此有个切磋。这是老夫敢说的。”

说罢,又回头问宗仁:“何以亦在此处?”宗仁将奉诏到燕京的话说了一遍。金奎便叫置酒,代枋得接风。枋得道:“这可不必。老夫也不能多耽搁,就此要告辞了。”岳忠道:“老先生既然到此,何不就在此处安住几时?”枋得道:“我住在此处,徒占一席,于事无济。倒不如仍然到外面去明查暗访,遇了忠义之士,英雄之流,也可以介绍他到此地来,岂非一举两得?”岳忠道:“老先生既不肯屈留,又有这番盛意,自不敢相强。但是吃杯水酒再去不妨。”枋得道:“不瞒列位说,老夫惨遭世变,国破家亡,已是茹素多时了。”岳忠对金奎道:“我们终日酒肉,惭愧多矣。”枋得道:“这又是一个说法。老夫是老朽无用,论公事上面,眼看得天子蒙尘,山河破碎,不能补救万一。论私事上面,先兄君禹在九江就义,亡弟君泽、君恩、君锡都是同死国难。只有我觍然面目,偷生人世,所以食不甘味,麻衣茹素,少谢罪戾。至于列位,正当养足精神,代国家报大仇雪大耻,又岂可以我为例呢?”说罢飘然辞去。金奎等送至山下,握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