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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大绿地吃(1 / 3)

我怀疑那时候的常流口水,

是不是跟饮食的贫乏有关呢?

文/叶梓

腊月的盛宴

冬至吃饺子,饺子吃毕,就等着喝腊八粥了。这是我儿时的记忆。

这一天,天麻麻亮,母亲就早早地下炕,去厨房忙碌开了。她一个人,在油灯点亮的厨房里,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像是一个人在默默地进行着一种极其威严的仪式。稍后,开始烧火煮粥。她在一大锅粥里,放进红枣、核桃仁、杏仁、花生仁,好像还有胡萝卜丁。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锅粥,也差不多就好了。有几年,记得母亲会在腊月初七的晚上,早早踏上了腊八粥之旅。一个晚上,都用文火炖着。炉膛里的火,星星点点地亮着。听锅里煮得“吧嗒”“吧嗒”地响,真是好听。“腊月八,家家煮得吧嗒嗒”,这句家乡的谚言,形象,生动,又明白如话,言外之意大概是说腊八是年前最重要的节令,这一天,几乎家家都要做腊八粥。

传说中,好像这是一道与佛教有关的食品。但在家乡,似乎没有。我小时候,家家都穷,一顿腊八粥,几乎是一户穷苦人家粗茶淡饭中的美食改善。平时,顿顿都是面食,鲜有米饭,但再穷的人家,在腊八这一天,也要凑点儿钱,买些米及作料回来,做一顿像模像样的粥。其实,就是现在,在北方偏远落后的乡村,有不少人家,一年四季也是上顿白面下顿白面,很少去吃米饭——一方面,一方水土一方饮食,是饮食习惯使然;另一方面与穷也有关系,北方很多地方种麦子不种水稻,物以稀为贵。我甚至想,在富庶南方的穷人家里,他们一定也很少花钱去吃面粉。当然,这种猜测不一定对。

物以稀为贵,所以,善良的母亲总会把做好的腊八粥端一些,送人。看着母亲一碗一碗地端出端进,我和哥哥舍不得,就不高兴起来:“连锅端走算了!”

母亲急了,总会劝:“大家吃,香!”

后来,读到南宋诗人陆游“今朝佛粥更相馈,更觉江村节物新”的句子时,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在家乡就有腊八粥相送的习俗呢?如果有,那一定是寓意一年之末的团圆和来年的风调雨顺!

喝粥的早晨,韵味悠长,记忆犹新。我们姐弟三人,一人一碗,在热热的土炕上,腿上还捂着被子,使劲地喝,生怕下一碗会舀不上,像是在抢。“紧腊月,慢正月,不紧不慢的二三月”,这是家乡的谚语。也许有些道理,想想,寒风凛冽大雪飞扬的腊月,因为盛大隆重的年事而忙,自然觉得时间飞快。不过,再紧再忙,腊月八这一天,还得认认真真地吃一顿腊八粥。吃毕,腊月里剩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走得急,像黑夜里赶路的人,埋头只顾往春节走。

这么一想,腊八粥,像一场腊月里的盛宴,像一朵开放在寒冬腊月里的花,朴素,而且生动。

吃一年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一年的春天,是从槐芽吐绿开始的。为什么呢?因为北方多槐树,小时候吃的槐芽菜实在是太多了。

春天,万物生长,树木当然也要发芽吐绿。应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老话,家乡的人常常以槐芽为菜。记忆里,每年春天,当槐芽在经历了秋的萧瑟与冬之严寒后终于吐出嫩嫩的绿色时,我们就会手挎竹篮,去塬上或者沟里采槐芽。母亲把摘来的槐芽洗净、焯熟,复又凉拌。在故乡,这是一道上好的凉菜。它的好,在当年绝非是沾了“纯正绿色食品”的光,而是因为家家都穷,吃不上别的菜,只能以槐芽为美了。其实,除了吃槐芽,还吃韭菜。杜甫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诗句。这说的是中原一带的吃法。韭菜在西北的吃法既多,且讲究。韭菜的新鲜,最好不过的当然是“头刀韭芽”。头刀韭芽其实就是春天里割下的第一茬韭菜。家乡谚曰:头刀的韭芽二锅的面。头刀的韭芽既好看又好吃,根白,像一截玉;叶子又宛似翡翠。如此春韭,只要一看,就能让人想起一个女人的少女时光。

当然,春天里也要捡地软儿吃。地软儿的学名叫地衣,是一种菌类植物。春雪尚未消尽的时候,它们就来到了北方大地,蜷缩在还有点儿枯黄的野草中。和我一般年纪的人,若在乡下生活过,大抵都有捡地软儿的经历。记得出门前,母亲总会叮嘱一番,说羊粪多的地方地软儿多。地软儿蓬松,一大朵儿,好看。地软儿洗净后,看起来幽黑发亮,像木耳。用它做成素馅包子,极好吃。

整个春天,即使身在北方,也能如此绿油油地吃上一番。等槐芽长大长老,到了再不能食用凉拌的时候,槐花就艳艳地开了。这时候,夏天也就快到了。

在家乡,夏天的日子,常常是从一碗杏茶开始的。

杏茶,其实就是杏仁茶。把杏仁在温水里泡得褪了皮也没了苦味的时候,用老石磨再磨成杏仁浆,复和开水比例恰当地煮在一起,加入盐和小茴香粉,就好了。几乎在家乡所有的早点摊上,都能看到杏茶的影子。小摊前,支起一个小火炉,一大锅杏茶,呼呼地冒着热气。可这热气,却是清热败火的热气。杏茶清火,这才是人们在夏天喝它的真正理由。

忆及夏天,我一直对家乡的清炒辣椒念念不忘。

秋天的北方,大地沉浸在一派收获的喜庆里。闲下来的人们,也有工夫缓慢地分享这份喜悦了。所以,秋天的美食都是一些慢活儿,需要费些时间,慢慢地在厨房做。记忆里,吃得最多的是核桃丸子。这当然和核桃的成熟期有关。在天水老城西关的一户人家,我见过一位秉承了这座老城美食手艺的老人做核桃丸子的情景,烦琐,费时。但最后品尝到她把一颗颗从小陇山采来的鲜核桃做成形似核桃的丸子时,那酥烂醇厚的口感,至今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