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孔子
16 介之推不言禄
《左传》
晋国公子重耳在外流亡期间,介之推一直忠心追随其左右,甚至曾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为他充饥。后来,重耳返回晋国登上王位。晋文公重耳对流亡期间所有的有功之臣进行了封赏,唯独介之推没有获得封赏,而介之推也没有主动向文公邀功。此文通过介之推与母亲的一番话,表现了介之推耿介廉洁的高尚情操。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a,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b?”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c。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d。”
注释
a禄:禄赏,赏赐。b怼:怨恨。c绵上:介之推隐居处,在今山西介休东南。d旌:表彰。
译文
晋文公封赏曾跟他一起流亡在外的人,介之推没有前去要求赏赐,而晋文公在封赏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他。介之推说:“献公有九个儿子,如今只有国君还在人世。晋惠公、晋怀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外都厌弃他们。上天还没有想让晋国灭亡,所以晋国一定会等到贤明的君主。能主持晋国祭祀大典的人,不是君王又能是谁呢?这实在是上天要立他为君,而跟随国君逃亡的那几个人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不是欺骗吗?偷别人的财物,尚且叫盗窃,何况是贪上天之功为自己的功劳呢?臣子们将他们的罪恶当作道义,国君对他们的不忠给予赏赐,上下互相欺瞒,我难以和他们相处。”他母亲说:“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样请求赏赐呢?否则这样贫穷地死去,又能怨恨谁呢?”介之推回答说:“明知错误而去效仿,罪过就更重了。况且我已口出怨言,以后不能再吃君主的俸禄了。”他母亲说:“也要让国君知道一下此事,好吗?”介之推答道:“言语,是用来表白自己的;我选择隐退,哪里还用得着表白?那样做的话就是在追求显贵了。”他母亲说:“你能够这样做吗?那我就和你一起隐居吧。”于是母子两人便一直隐居到死。晋文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就把绵上作为他的封田,说:“就用它来记下我的过失,并且表彰善良的人吧。”
17 吴子使札来聘
《公羊传》
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幼子。在众兄弟之中,季札年纪最小,但非常贤明,季札的兄长谒、余祭、夷昧依次做国君,想把王位传给季札。季札不愿违背君位继承传统。后来僚做了吴王,阖闾不服气,派专诸刺杀了僚。流亡在外的季札听说这件事后,指责阖闾不仁不义,并且终生再未踏进吴国一步。本文表现了季札的仁义之心。
“吴子使札来聘a。”
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b。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c,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
僚者d,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庐曰e:“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f,终身不入吴国。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g,此何以名?许夷狄者,不壹而足也。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注释
a吴子:指吴国国君余祭。“子”是低于公、侯、伯的爵位。当时中原国家认为吴国是蛮夷,不承认吴国有国君,因此《公羊传》认为《春秋》以“吴子”称余祭已经是对吴国的尊重了。b贤:赞许。季子:季札,吴王寿梦的幼子。c迮(z é):仓促。d僚:吴王僚,寿梦的庶子,一说是夷昧之子。e阖庐:即“阖闾”,名光,吴王谒之子,一说是夷昧之子。f延陵:吴邑名,在今江苏常州境内。g不名:不直接称名。
译文
《春秋》记载:“吴国国君派季札来鲁国访问。”
《春秋》原本认为吴国没有所谓的国君,没有所谓的大夫,这则记载为什么承认它有国君,有大夫呢?这是为了赞美季子。为什么要赞美季子?是因为他把君位让给了兄长。他让君位给兄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谒、余祭、夷昧,与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纪最小但很有才干,兄长们都喜欢他,都想立他做国君。谒说:“现在如果就这样仓促地把君位传给季子,季子仍然不会接受。请大家不要传位于子,而是传位于弟,弟兄依次为君,最后再把君位交给季子。”大家都说:“好的。”所以这几个做国君的哥哥在位时都勇敢、不怕死,每次吃饭时,一定祷告说:“上天如果还要让吴国继续存在下去,就请赶快把灾难降到我身上!”所以谒死之后,余祭继位;余祭死后,夷昧继位;夷昧死后,国君之位就应当轮到季子了。当时季子出使在外。僚是庶子中年纪最大的,即位做了国君。季子出使而返,一回来就把僚当作国君看待。阖闾说:“先君之所以不把君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都是因为季子。如果遵从先君的遗命,那君位就应该传给季子;如果不遵从先君的遗命呢,那么就应该由我来做国君。僚凭什么当国君呢?”于是阖闾就派专诸刺杀了僚,打算把君位交给季子。季子不肯接受,说:“你杀了我的国君,我接受你夺来的国家,这就变成了我与你合谋篡位;你杀了我兄长,我再把你杀掉,这是父子兄弟相互残杀,这样下去,一辈子也没有停止的时候。”于是离开吴国前往延陵,终生没有再回过吴国。所以君子把他不接受君位的行为当作义,把他不提倡自相残杀的举动看作仁。
赞美季子,那为什么就承认了吴国有国君,有大夫呢?这是因为既然承认季子做了臣子,那就应该有国君。“札”是谁?是吴国季子的名。《春秋》中对贤者不直书其名,这里为什么直书其名?这是因为认同夷狄,不能因为他们有一件事做得好就认为他们已经很完美了。季子,是被认为贤良的人,为什么还认为他不算完美呢?因为赞美人臣就要从为人臣的角度上去赞美他,赞美人子就要从为人子的角度上去赞美他。
18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礼记》
申生是晋献公的世子,献公的宠妾骊姬为了让儿子奚齐继承王位,在献公面前说尽申生的坏话,说他想谋杀献公,直到献公动了杀申生的念头。公子重耳得知后,劝申生向献公解释,或是逃出晋国,但申生出于仁和孝,最终自杀而死。本文的主旨正是称赞申生的大仁大义,他临死前还处处为国家和兄弟着想,所以后人尊他为“恭世子”。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a。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b?”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c,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辞于狐突曰d:“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
注释
a世子:古代天子或诸侯的嫡长子。b盖:通“盍”,何不。c安:安逸,舒服,这里是意动用法,即“因……感到安逸”。骊姬:晋献公的宠妾,她生了奚齐后,想要废掉世子申生而立奚齐,于是在祭祀的肉里放了毒药,而后嫁祸给申生,逼他自杀。d狐突:姬姓狐氏,名突,字伯行,晋国大夫。他曾劝申生逃往别国,申生没有听。
译文
晋献公想杀掉他的世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你何不把你的心情对君上说明白呢?”世子说:“不可以。君王因为骊姬才感到安逸舒适,我要是这样做,会伤到君上的心。”重耳说:“既然如此,那么你何不逃走呢?”世子说:“不行。君王说我想弑君,谁会收留背着弑父罪名的人呢?我又能往哪儿跑呢?”
申生派人去向狐突诀别说:“申生有罪,没有听从您的话,以至难免一死。申生不敢吝惜自己的性命。就算如此,现在我们的君王已经老了,弟弟又还年幼,国家正处于多灾多难的时刻。您不出面为君王筹划国事便罢,您若肯出面为君王筹划政事,申生即便死了,也是蒙受了您的恩惠。”于是申生拜了两拜,叩完头,然后就自杀了。这就是世人称申生为恭世子的原因。
19 屈原列传(节选)
《史记》
屈原是楚国的王族,曾做过楚国的左徒,负责给楚王起草政令,以及接见外国使臣。然而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屡遭靳尚、子兰等人的排挤陷害,两次被发配到湖湘之地。楚怀王客死秦国后,秦国起兵南下,攻破楚国国都,导致屈原的政治理想破灭。屈原痛心绝望之余,只好投汨罗江自尽,以死明志。司马迁在本文中除了叙述屈原的生平经历、文学创作外,还表达了对屈原忠君爱国的高尚情操的赞美。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a。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b,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c,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d,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e,皭然泥而不滓者也f。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