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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婆罗门的儿子(1 / 3)

在屋阴下,在岸边船旁的阳光下,在水杨树和无花果树的阴影下,那位漂亮的婆罗门[1]儿子悉达多同他的朋友歌文达一块儿长大。

他在河边斋戒沐浴和献祭的时候,太阳把他细窄的双肩晒成褐色。当他父亲向学者们讲道时,当他母亲歌唱时,当他在芒果树林里玩耍时,他的眼睛映出光的影子。

悉达多很早就参加了学者们的谈论,很早就开始了同歌文达辩论,很早就同他一起认真练习沉思冥想的技艺。他已经晓得了如何默念这个字中之字“唵”[2]——吸气时他在心中默念,呼气时他也在默念,他的灵用于一处,眉宇间透露出纯洁精神的光辉。他已经明白了如何在自己心灵深处去认识那不灭的、同宇宙合一的阿特曼[3]。

他父亲心中很是高兴,因为儿子既聪明又渴慕知识。看着儿子一天天成长,他父亲期望他长大后成为伟大的教士、学者、婆罗门徒中的巨擘。

每次看到他走路,看到他坐下,看到他站起,他母亲心中总是充满了骄傲;悉达多强壮、英俊、四肢匀称;见到母亲的时候,总是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悉达多在街道上走过的时候,许多婆罗门的少女看到他,看到他高贵的眉毛、帝王般的眼睛和修长的身材,爱情就在她们心中燃起。

他的朋友歌文达也是一个婆罗门的儿子。

歌文达爱他的程度超过任何别的人——他爱悉达多的眼睛和清朗的声音,爱他走路的姿态,爱他举手投足间完美的风采;他爱悉达多所做的和所说的一切,尤其爱他的悟力、敏锐而强烈的思想、坚决的意志、高尚的使命感。

歌文达知道悉达多不会变成一个平凡的婆罗门,一个懒惰的祭祀官,一个贪婪的买空卖空的商人,一个毫无价值却又自夸的演说家,一个邪恶奸诈的教士,或者一大群羊中善良却愚蠢的一只。

不,歌文达自己也不愿意成为这些人中的任何一种,也不愿成为千千万万个婆罗门中的一员。他愿追随着可爱伟大的悉达多。如果悉达多变成了神,进入了大彻大悟的境界,那时候歌文达依旧愿意追随着他,做他的朋友,他的伴侣,他的仆人,他的持矛人,他的影子。

人们就是这样地爱着悉达多。他使人人都感到快乐。

可是,悉达多自己却并不快乐。

在无花果园的玫瑰小径上徘徊的时候,在淡蓝色小树林林荫下沉思冥想的时候,在每日的赎罪沐浴中洗濯手脚的时候,在葱茏的芒果林深处以完美的姿态献祭的时候,他是人们快乐的泉源,他们都爱他。然而,在他自己的心中却没有快乐。

梦和不息的思潮,从河里,从夜间闪烁的星星,从太阳炽热的光线中源源不绝地向他袭来。他常常做梦,心灵常常不宁;这些梦和这种不宁从献祭的烟中升起,从《梨俱吠陀》[4]的诗句中散发出来,从老婆罗门的讲道词中滴滴落下。

悉达多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不满的种子,已经开始感觉到父母的爱和朋友歌文达的爱不能永远使他快乐、安宁、满足和充实。他已经开始怀疑那些聪明的婆罗门——他高贵的父亲、母亲以及别的师长——是不是已经把他们大部分和最好的智慧都传给了他,是不是已经把他们全部的知识都倒进了他焦渴的杯子?

他的杯子没有满,他的智怀没有饱,他的灵魂不安宁,他的心情不平静。

斋戒沐浴是好的,不过,用的终究是水;水没有把罪洗去,没有把苦恼的心解脱出来。

向诸神献祭和祈求是很好,然而,这就全够了吗?献祭给他快乐了吗?

诸神又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普拉迦巴谛[5]创造了世界?难道世界不是阿特曼所单独创造的?难道诸神不是一些造得像你我一样的形体,不但到头来不免一死,而且还短暂如朝露?

那么,向诸神献祭这种行为是不是好和对?是不是明智?是不是值得?

因此,除了向“他”——阿特曼——“唯一的那一位”,人还应该向谁献祭?向谁致敬?

如果阿特曼不是在“我”之中,不在心底的深处,不在每个人都具有的永恒中,那么,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他”住在什么地方?“他”的永恒的心在什么地方跳动?

然而,这个“我”,这个“心底的深处”又在哪里?它不是肉,不是骨;它不是思想,不是意识——聪明的人们都是如此讲的。那么,它究竟在哪里呢?

为了探究“我”,探究阿特曼,还有别的路途值得寻找吗?没有人指出过这样的路途,没有人知道过这样的路途——他父亲没有过,那些师长们和智者们没有过,那些圣歌里也没有过。